weibo@本拉灯
不要问我为什么都能磕,因为路边的流浪狗是没资格挑食的啊

然而凡鸟皆有一死

#双黑 by甜

 



太宰治说:大家好,我要死了。

 

中原中也骑着自行车回家,颠颠哼着小曲儿,结果一进巷子就发现自家筒子楼门口被一圈又一圈人围的水泄不通,立马跳下来弃车撒丫子狂奔,仗着小身材活动灵巧活鱼似的钻进最里围,果不其然六楼站着个太宰治正在举行重大发言:大家好,我要死了,请你们稍微让开一下,血溅一脸就不太好了。我跟你们说啊,这个跳楼啊,尸体模样是比较可怖的,围观的亲朋好友们记得遮好未成年人眼睛,六十岁以上老人最好也别看了,被吓出什么心理疾病你也没处可碰瓷去,不值当。

太宰治在楼上叽叽喳喳,好事群众在楼下叽叽喳喳,鸡同鸭讲各说各话,中原中也趁这机会蹭蹭蹭爬到六楼,一把把太宰治后领子揪住,往后结结实实一拽,太宰治猝不及防就摔了个仰面大马趴,头脑勺儿着地差点摔出来个脑震荡。楼下的大家还在叽叽喳喳,讨论今天的猪肉涨了价,昨天的娃娃又被打,没一个发现主讲人突然被人偷袭消失不见了的。

太宰“嗳哟嗳哟”一声声叫唤疼,中原骑他身上凶神恶煞,眉毛横七竖八拧成一个团:这就嫌疼了,你还跳楼?

太宰嘻嘻笑着看他,说,中也放学啦?今天真早呢!哎呀没在你回家之前速战速决真是重大失误!下次一定注意!

然后他转眼就被甩了个耳光,白白净净好看的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足见此回中原用了多大手劲儿。

中原中也从太宰身上起来,一脚踹过去,冷冷地看着他:成天出洋相,最后也死不成,你嫌不嫌丢人?

太宰治刚想坐直身子,被他这么一踹干脆继续瘫着了,中原不再搭理他,哐哐哐下楼去捡自行车,半句话荡在耳边打了几个旋儿又随风飘远: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因为时间计算失误而再次失败的一次自杀过后,太宰治因为这一句话消停了很久,好在邻里心都宽,谁也没放在心上。都知道新搬来半年的这一家比较艰苦,大人是个脑袋有问题的,一天到晚没什么事,就爱逗猫逗狗逗逗邻居小朋友,再然后快到放学点就搬着个小马扎坐在巷子口翘首以待放学的学生,每天都落了满身夕阳;小孩子还在上高中,每天上学下学忙里忙外还要照顾家里的老智障,于是成了这栋楼里的全体心疼对象:这娃娃呀,命真苦,长得这么俏模样,小时候没吃好才长这么个个儿……可惜了可惜了。多好一个小伙子呀……于是今天王大婶家的鸡下了蛋来送一兜,明天李阿姨家的儿子送的烧鸡来分一腿,最后也不知道都进了谁的嘴。每次来开门迎接的永远是笑容满面的太宰治,大家继续感慨:家里的那个长得模样也好看着哩,搁外面不知道多少小姑娘惦记着喜欢,就算当个凤凰男也好啊!成天叫唤着什么死不死,真是白白浪费一副好皮相……唉,孩子也不能生太俊的,易成祸水啊!

太宰治天天独倚危楼听人絮叨自己,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好,还喜滋滋同中原显摆:我现在都成街草了!

中原正在一边儿择菜,漫不经心回他:对,街边的野草,命贱。你过来给老子一起择,别闲着说风凉话。

太宰瞧他此时模样贤惠,也没再跟他呛,乖乖拿了根菜放手心瞎摆弄,半晌被中原夺下来,硬邦邦指挥:你还是高抬贵手去一边儿歇着吧,照你这么个糟蹋法儿今天晚上也别想吃上饭了。得了圣旨的太宰立马一溜儿烟躺回老位置跷起二郎腿看电视,一边咬着笔头打量着茶几上摊开的数学作业,想了想填上几个数字,过一会儿又填几个数字,中原在一旁安安静静专心择菜,没瞅见他这小动作。

说他命苦还真不假,爹妈去世后孤孤零零风里伶仃一棵小树,警察同志只能调查了一下社会关系,最终把他判给了不知道远了几房是否还剩下血缘存在的孤寡青年太宰治,从此两人搭伙凑成了苦命的二次方。他不知道自己是找了个监护人还是找了个祖宗,太宰治俨然十指不沾阳春水,沾了也只会坏事,一年里也不知道什么时间在工作,工资养活自己有富余,再养活一个青春期的大小伙子就显得有点紧张了。况且此人多半脑子有病,成天不是在自杀就是在自杀的路上,中原自从跟了他后就学会了急救一百招,在家里包扎消毒个小伤口已经是不成问题——毕竟家丑不外扬,饶是太宰治长得再美,倘若成日特立独行也不好处关系。虽说他八面玲珑,邻里除了觉得他脑子有点病也没怎么,久而久之也习惯了。可怜见儿就是中原,一手抓学习,一手抓太宰。

其实太宰治死不死他也并不是多在乎,初见时这两人其实很不对付,尤其赶着他父母刚去世那段时间,心情差脾气自然也要翻天,两个人在家成天锅碗瓢盆逮着什么摔什么,原本就破败的家被摔的更没了型。第四天他们休战,太宰治把他脑袋摁进怀里,让他狠狠哭,他一开始推着太宰的胸膛咬着嘴唇说不,这回太宰治却罕见显出了成年人的力气来,他推搡不开,最后却真的哭出来,湿了太宰一大片衬衫。太宰治拍他背,很轻很柔,很有节奏,像是小时候妈妈哄孩子睡觉,他从默默流泪变成哇哇大哭,再变成嚎啕大哭,哭到打嗝,很没风度,最后哭着哭着哭睡过去。第二天他醒来,两个人在战后残墟里依偎在一起,身上披着太宰治的茶色风衣,他眼睛肿得像一只金鱼,心想大事不妙,软肋被人抓到,这下他彻底输了,不曾想太宰治醒来非但没拿捏到他的软肋来耀武扬威,还细心去冰箱找了冰袋给他敷眼。他一下也不是这么恨这个世界了。冰天雪地里他想,要不然就这么过下去看看吧,同谁不是过呢,太宰治就太宰治吧,他自认倒霉了,人生倒霉到顶,再倒霉也倒霉不到哪里去了。

 

第二天中原被老师罚题留到很晚,骑着车刚出校门就遇到吃完晚饭出来遛弯儿的同学打报告:你爸爸又要自杀了!

中原中也顿时青筋暴起:说了多少遍他不是我爸爸!然后又嘁了一声,反正也死不了。

太宰治尝试过的死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七百八十都是不靠谱的谣传。中原曾经怒翻白眼儿教育他:小时候不好好学习,长大了被朋友圈蒙骗。然后又认真徐徐思索要不要改天去写个公众号,处女作品就叫“男人看了会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快转发给你身边的老人:多干活竟然死得快!”

太宰治这回试的是上吊,中原锁好车上楼,门口乱哄哄全是人,太宰治虚弱地躺在床上,脖子上一道勒痕触目惊心,看来这回是动了真格。他把来探望的邻居一个个送回去,又给及时送出援手的救命恩人送了篮水果倒茶道谢,拖着心力交瘁的身躯回到家中,太宰治还没爬起来恢复活蹦乱跳模式,看起来真的有点玩过火了。他瞧见这模样非但没有同情,反而气不打一处来,搬了太宰治喜欢坐门口等他的那个马扎来,正襟危坐到床边,冷着眼问:又是怎么一回事?说说吧。

太宰治一张嘴又开始咳,伸长了胳膊要水,中原冷眼旁观,到最后还是没忍住心软给他递了过去。喝完水他问,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我都要饿死掉了,想了想与其饿死还不如上吊死,好歹更有尊严一点儿。

想到这中原就更生气,没好气道,昨天数学作业错的太多,被老师留下罚题了。

太宰突然开始狂笑,一连串儿鹅鹅鹅停不下来,像是恶搞玩具被摁开了开关,笑到最后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又开始咳,中原中也这回决定咳死也不再理会他,压着怒气问,你笑什么笑?

太宰道歉:对不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道歉,但是想了想太宰该道歉的地方的确太多,于是中原欣然接受了这个道歉,说,你总算知道错了?

太宰拼命点头,仔细一看还在笑,就是笑没了声儿,他说,中也,对不住,我没想到我的高中数学真的忘的一干二净了。

原本还觉得心中宽慰些许的中原中也听到此话又气得一蹦三尺,你昨天晚上动我数学作业了?!

你择菜的时候作业摊在茶几上,我看你任务这么艰巨,就想着帮你分担一下嘛……

中原中也咬牙切齿,太宰治,你今天怎么没死成呢?

太宰治也问,我今天怎么没死成呢?

 

太宰死了于中原中也来说,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再也找不到下一个漂泊的去处。在他成年前如果太宰治死掉,他就只能去孤儿院。所以他拼命地渴望长大,希望成年的那一天快点儿到来,谁知道太宰治哪天就真死哪旮旯里了,可能某天他推开家门就发现太宰治尸横卧室,血漫十里,当日就可普天同庆奔走相告又回归了孤苦伶仃一个人。太宰不是个定数,不能倚靠的,他自己尚倚着危楼。

可他又总是死不了。

该说是福大命大还是祸害长遗呢,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把他的自杀当回事了——反正死不了。大家都这样想。就和女子每月必定有段时间脾气差还爆痘一样,姑且将这当作太宰治的“月经”。中原躺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偶尔会想,如果太宰治有一天真的死了,他会是怎么死的呢?究竟哪一种死法可以置他于死地呢?太宰治究竟是不是人呢?是人的话,他为什么一心向死呢?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人活着为什么会想死呢?

他满脑子疑问,快成了十万个为什么,如今中原初从少年的壳子里渐渐脱出来,开始与真正的世界发生触碰,第一层就是许许多多个太宰治引发的奥义,牵扯着生与死的两头,太宰治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利刃亲身示范,刃尖划破皮肤,涌出一股滑腻而明丽的液体来。太宰把他的手放到上面,他鲜明感受到喷薄的生命力。太宰同他说,中也,如果这些流尽,我们就会死。

他其实与死亡并不陌生,至亲至爱早已站在死亡那边在朝他招手,可太宰冰凉掌心下握住的心跳却依然懵懵懂懂。

会飞的鸟会被摔死吗?

 

中原中也觉得太宰治的月经大概来的有点频繁。

过几天要家长会,中原中也交待完这个消息,进了厨房做菜,把太宰关在外面,否则又不知道几点才能吃上饭。出来后一眼就看到太宰治卷起袖子,上面伤痕累累,错落交横着一道道狰狞的伤口,中原中也以为他又要重操旧业,端着的一盘子热菜哐当落了地,瓷盘子碎成了个什么德行谁也没顾上在意,太宰治被这一声惊得回过头去,一下愕然得说不出话来。

豆大的眼泪珠子一串串儿的从中原海一样的眼眶子里往下掉,金豆豆银豆豆一落地都成了不值钱的一滩水,太宰还没来得及做自我辩解,就听中原梗着脖子颤着嗓子问:太宰治,你是不是就这么想丢下我?

中原中也,马上十八,漫长的青春期里总算也迎来了这一关:觉得自己不行,活着就是个累赘。他想爸妈走的时候嫌他麻烦不带上他,好不容易挂上一个太宰,太宰也嫌他小屁孩儿影响自杀事业,自己每天傻不愣登做好热菜就是留不住一个想离开的人,顿时满心眼儿满心缝儿全是委屈,怎么就那么惨哪!孤苦一人漂泊世间,好似浮萍蒲苇风里摇曳雨里伶仃,这个不疼那个不爱,去了的不知道还记不记挂他,没去的也一心想赶紧去投奔自己不知道远了几房的亲戚。

太宰治还没真正和青春期过过招,不知道小孩子钻进牛角尖就很难出来这回事,一下傻了眼,再玲珑的心窍也被这一懵给堵了个差不离,我、我没啊……他干巴巴解释,又觉得太苍白,赶紧放下袖子搁下胳膊,换上成年人的语气安抚道,你还没成年呢,我会对你尽到责任的,你放心。

谁知这句话触得中原更像是被引了火线,他暴跳如雷:胡说!你们一个个不负责任的大人!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他越说越委屈,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哽咽到说不下去:你就是想早点摆脱我……

太宰治看他瘦弱的身骨,脚下还一滩原本精心准备好的热菜和白瓷片,的确有种小白菜的哀哀之感,回想自己近日行为觉得的确有些过分了,于是软了声音朝他走去,把他凌厉的肩廓拢进怀里来,别哭了啊,这么大人了,动不动就掉金豆豆,心疼死人了不?见中原还是不吭声,他继续说好话:我以后绝对珍惜生命,多干活,不挑食,把你养得又高又壮,努力赚钱给你准备娶媳妇。谁让我白捡了个儿子呢,爸爸不能白叫,你说是吧。

中原中也又怒:谁叫你爸爸了!

其实太宰治的年纪他充其量叫个哥哥,但若按辈分来讲就不好说了,中原和太宰两个人都懒得深究祖祖辈辈的这一层关系,互相又各自没把对方真当回事,直呼大名方便利落也少了不少纠纷。

那天晚上太宰治亲自下厨,现场展示了一次何为真正的黑暗料理究极版,但无奈中原哭得太用力导致实在太饿,最后也顾不得口味如何,只能含泪咽了下去。

中原哭累了,睡得早,太宰了解未成年人爱面子的心性,给他提前拿冰袋敷上眼,然后在自己房间坐了很久很久。最后他翻箱倒柜找出一卷绷带,把自己苍白残破的胳膊包得严严实实。他摸着薄薄的纱布,突然觉得暗布的那些沟壑也都被什么填平了。

 

家长会开到天黑,太宰治回家的时候看见路灯下边儿坐着一团瘦瘦小小的人影,地上的影子倒是拉了很长。中原偏着头打盹儿,略长的头发一直忙得没顾上剪,找邻居大婶儿借了个发圈扎起来了,歪在脖子一边儿,睡眼纯真又无邪,太宰看了竟然觉得心中挺喜欢。他把大衣脱下来给中原罩上,拍拍他:走了,回家了。中原揉着惺忪的眼站起来,看太宰一手提溜起马扎一手抱着个笔记本,说,回来了啊。太宰歪头冲他笑,也笑得纯真又无邪,嗯,回来了。

回家之后太宰治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嘚吧嘚宛如一架机关枪突突突地崩子弹。太宰同志第一次参加家长会,心里稀奇得紧,此回总算见识了一次,漂亮皮相又倍受老师注目,于是中原也被格外关照,学习生活被好好总结了一番,好在中原中也表现尚可,太宰家长脸上有光,春风得意回家,好好把中原夸了夸,中原也第一次享受这等待遇,之前的种种牛角尖儿不愉快全都烟消云散了。

太宰指着小马扎说,你坐。

中原坐下。

然后太宰治第一回摆出了一副家长的姿态开启了教育模式,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说到多挣工资娶到老婆,满嘴火车跑到青藏高原。中原中也被说的一愣一愣的,一口笑没憋住给全喷了。

天地空旷,人世浮沉,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觉得,就这么依偎着伶仃也挺好。两只离散了队伍的鸟,拍着翅膀因缘巧合下聚到一起,谁也没有方向,索性就结伴走完剩下半程。

那天晚上他们睡在一张床上,中原中也问,太宰治,你还想死吗?

太宰治突然转过身来,他们两个的脸离得很近,彼此呼吸扑面,甚至听得到对方心脏擂动的声音。他没有睁眼,睫毛长长的垂贴着下眼睑,却笑了。

他说,突然有点不想了。

 

他们的关系自那之后缓和许多,至少减少了家具日用品伤损和剑拔弩张的次数。虽说这依然有个易燃易爆的青春期和一个不靠谱的大龄中二青年,但日子磕磕撞撞也就这么过下来,太宰治叫唤着去死的日子愈来愈少了,也再没从六楼发表过临终演讲。

中原中也的十八岁生日姗姗来迟。他盼了几百个日夜,从遥不可及走到触手可及,如今他却不敢伸出那只手了。好像一旦触碰到这个界限,就会有什么产生不同。他不知道那背后的究竟是什么,他现在甚至在怀疑长大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个时候太宰告诉他: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一切都不会因为你成年了而发生什么改变,太阳还是会从东边升起,你还是会吃韭花过敏,我们还是会经常吵架。唯一不同的是,你要开始负责任了,恭喜你呀,中也,你也长成一个需要负责任的大人了,你总算可以摆脱我了。

他反问,想摆脱我的不该是你吗?

太宰失笑,是你一直盼着长大然后独立然后就可以日天日地了呀。

他无言以对。

太宰拍拍他的脑袋:不过我不会让你轻易摆脱我的,我自杀成功除外。

 

十八岁的前一天晚上,太宰同他说了许多话,他们很少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说这么多心里话。

太宰说,不要害怕失去我,也不要害怕失去任何人。因为你总会失去的。

 

第二天是个school day,中原中也还是照常要去学校,好在今天没有拖堂,他骑着自行车飙回家,却发现路口又被堵了个水泄不通。他跳下车,发现是下一个巷口出了事引发了一群围观群众,想着这回作妖的总算不再是太宰治了,于是心情好了很多,没有放在心上,高高兴兴回家了。太宰今天没有坐在巷子口等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嫌人多还是去凑热闹了。他锁好车爬上六楼,发现家里没人,却被布置的很温馨,房间明显被人收拾过了。他找到了那个小马扎,发现太宰好像出去了,于是决定去巷子口等太宰回家。

下楼时邻居大婶儿慌慌张张叫住他,声音颤得成不了一句话,见到他先是流了一脸泪,他的笑容定在脸上,只觉得内心深处存放着所有害怕的那个匣子被人撬开了,恐惧源源不断漫上心头,像是巨浪把他拍的不见尸骸。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你爸爸……大婶儿哭着说,你爸爸他……

中原扔下马扎,用试图超过百米赛跑世界吉尼斯纪录的速度拼命往巷口奔。春风呼啦啦地刮在他脸上,像是把刀子,生疼生疼,他想起握住他的手拿刀子刺破自己的太宰,就是这样疼的吗?所有路过的景象变成了一个飞速向后移动的色块,他发现自己流泪了,因为有水溅到了他挥动的手臂上。

中原中也冲破一圈又一圈人群,却不再有如活鱼那般游刃有余的闲情逸致,一入眼太宰治横尸马路,血漫十里,旁边还有一个被撞的不成型的礼盒,从烂了的盒子缝隙里能看出粘腻的奶油。太宰治倒在血泊里,茶色的风衣上全是血渍,半张脸肿着,阖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他听到救护车赶近的歌声,哽咽着扑通跪了下来,颤抖地把那个人拢进怀里,像那个人曾经对他做过的一样,这才发现他也不过是肉体凡躯,空有一副瘦高个儿的单薄皮囊撑着。他不仅会受伤,方法还那么轻易、伤势还那么严重。中原想起他们初见的那一日,他坐在血泊里,不肯动也不肯接受救护车治疗,警方把太宰从外地叫过来,太宰治走近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他拢进了怀里。那个胸膛冰凉的不像有人气儿,甚至听不到心脏的跳动,他们两具行尸走肉抱在一起取暖,却发现意外的避风。他那时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更无人再把他当成个孩子看待,从头到尾他攥得住的攥不住的,最后都只剩下一个太宰治。

如今满地的鲜血都曾是太宰治旺盛而蓬勃的生命力,是他尝试了那么那么多次都未能完全透支的生命力,可如今这一下就轻而易举做到了。

可是太宰现在真的还想死吗?

他想要拼命地摇晃那个已经无法回答他的人,你真的还想死吗?你看看我,你真的还想死吗?你不是说不会让我轻易摆脱你的吗?这算什么?这是你蓄谋已久的报复吗?告诉我,不要让我恨你,告诉我!

怎么会这样呢?他喃喃道。

可是没有人回答。

一眼眶子的金豆豆银豆豆也没了人捡,那双眼再也不会睁开,然后给他擦干眼泪说:眼泪落地就不值钱了。太宰治飞了一辈子都在尝试怎么摔死,可是会飞的鸟又如何摔死,所以大家都觉得他不会死,他吊儿郎当,他所向披靡,然而凡鸟皆有一死,太宰治没有告诉他,他便以为太宰治是天仙下凡,刃尖破颈也不过是为博他开心。可再仔细想想,太宰治又哪里有这样大的本领,他又哪里有这样大的本领。到底还是因为仗着命运垂怜。

他跪在这茫茫天地间,怀里一个苍白如纸的太宰治,再也无人把他拢进怀里。他只觉得无助又无依,可从今天起他就不是个孩子了,他将要学会负起责任,学会独当一面。太宰治说十八岁同十七岁并不会有什么不同,的确如此,太阳照常升起照常落下,有人欢喜有人哀伤,有人降临有人离去,可是太宰治从来没有告诉他,那个离去的人也许会是他自己。他教会的太晚,中原还没来得及吸收消化,他便再次身体力行告诉他:你总会失去你想要攥紧的。

中原中也满腔悲恸都化作一声怆然的嚎啕,像是鸟的哀鸣,于胸腔处积攒已久的爱恨一下爆发出来,最后只剩下一根羽毛,伶仃飘在这座小城市的上空。

 

Fin.


写到最后自己有点伤心,但是太宰好像必须死,否则故事不知道如何结束了。抱歉呀中原君,让你在我的故事里总是这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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