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ibo@本拉灯
不要问我为什么都能磕,因为路边的流浪狗是没资格挑食的啊

上春风的课

#双黑 by甜


“春风教爱扫去红尘。”


 

太宰治那年因为教唆一名女学生和他一起殉情,差点儿进去蹲个三四年,三四年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进去一遭再出来,还能靠着美色行骗的年纪也就将将过去。虽然两人被及时救下,学生家长看在女儿泪眼汪汪乞求的面上也不再追责,可自然名声扫地是免不了,县城就那么大小的地方,骑着自行车绕两三个小时就能转过来,他丢了工作,也没了理由继续待下去,于是轻装出行,一夜之间便人间蒸发。

出租屋里的锅碗瓢盆什么也没拿走,包括窗台上养的那盆多肉植物。太宰一直觉得多肉植物是很奇妙的一种生物,摸起来那么光滑、平润,也不怎么需要浇水,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假的。他最喜欢叶子肥大的那种,看起来非常敦厚,图新奇从早市上买了一小盆来玩,放着放着就忘了。人或许总喜欢一些自己所不具有的特性。

他走后女学生还来他家寻他,只寻着一个空躯壳,那时候他前脚刚离开,瓢泼大雨就倾之而下,女学生和窗外雨景流泪眼望流泪眼,还残余的一丝恋恋之情被浇了个透心凉。别的都太显眼,最后只悄悄顺走了那盆多肉,她一路流着泪回了家,路上嗅到了汽油的铁锈味儿,想起来那句“春雨贵如油”,难不成真的是春天来了,以这样具体可感的方式?一点儿也不诗意。正如太宰漂亮皮囊下的灵魂一样。

她骗爹妈是从路上随手买的,反正也不贵。最近家里经历了太多事,所有人都心力交瘁,没有人再关心她是否真的买了一盆绿植。所有人都说她被迷了心窍,她自己也这么觉得,不仅如此太宰还擅长蛊人心智,她心甘情愿,仿佛随他死一点儿不曾后悔。而她心心念念的太宰老师一走便再没回来,作为传说永远地盘旋在这座县城的上空。他永远知道怎样做最磨人。

何去何从,他其实并没有计划,来到火车站打听了一下发车便随手买了张票,反正是淡季,所有列车都留有大片的空座供人伸展开腿横躺。他坐在车站玩了两个小时的消消乐游戏,然后坐上了一列通向他没听说过的一个地方的火车。

淡季的时候客栈生意同样寡淡,客栈小老板中原中也从一天一收拾客房渐渐心灰意冷到三天一收拾客房,最后干脆一个星期再去收拾一次。三月的气候还有些凉意,他躺在小院的摇椅上裹了一层薄被子,也在玩消消乐游戏。还有半个月到樱花节,纷繁的花吹雪应该很快就可以拯救门可罗雀的现状,他翻了个身正准备眯一会,突然有客来访,没听见行李箱拉动的轨迹声,脚步也太轻了,以至于走到他跟前才听见微喘的活人的生气。

来者何人,正是负了一身风流债刚从流言中心逃离的太宰老师本人也。

太宰曾与学生言,萍水相逢是世界上最理想的情感关系,谁都不会得知谁的过去,没有任何开始也避免了任何结束,点头一笑,亦或同床共枕,一眼错开明晨继续做过路人,不可谓乐哉美哉!——他在学校里拥趸不少,像是行走的封建迷信,中学生被他的那一套迷得神魂颠倒,答应他殉情的女生就是他最忠实的信徒之一。

可如今辉煌已经过去,他倒是不曾叹惋自己跌落神坛的凄惨结局,或许是自信能活在人心的神坛里一辈子。然而这一切中原一无所知,他一脚蹬了被子趿拉上拖鞋,摇摇晃晃整理了一下仪容,履行对所有普通客人的“顾客至上”准则,堆出一个还算英俊的笑容来,试图挽回印象分,热情地接下行李。

不好意思,他说,刚才睡着了,我来吧。

太宰微微一笑,很是习惯别人对自己献殷勤,不顾自己睡了一路卷毛翘飞天又赶了一路风尘仆仆的样子,小白脸被阳春三月的风刀都给刮得酡红。这时候来山上的游客寥寥,不是来采风就是去山路骑行,中原瞧他孤身一人两手空空,只背了一个包,哪种都不像,心中存了一丝怀疑。

这里说是山居客栈,说白了就是深山老林里一个偏僻住处,听说往年总有一些想不开的人来这边轻生,不要沾了身晦气就好,到时候警察还要来做笔录,实在影响生意和声誉。他漫无边际地这么想,又觉得自己太过冷酷,不得不说在山里一个人待久了,也容易缺少人情味儿。

他在柜台后面登记入住信息,客人坐在前面的沙发上,旁边放着旅行包,偏头看着窗外风景,这里视野开阔,放眼望去绿意还疏。这里的春天比他曾待过的地方来的还要晚一些。中原认真把身份证看了三遍,太宰证件照不似大部分人一般严肃且丧,笑意似有似无,也不知是怎么过审的。

这儿的春天什么时候来?太宰倏然发问,一张嘴像在念诗,仿佛柔情像是不需花钱的水一样,多到山洪遍野也无所谓。

中原被腻到,顿时好感全无。已经是三月了,他说,应该快了。显得有几分敷衍。

你住几天?他又问。

太宰对他不加掩饰的敷衍丝毫不介意,住到春天吧。中原想,都阳春三月了,还不算春天吗?然而他只付了一天的钱,并没有要多待的样子,中原猜他也只是口头上说一说,毕竟一身西装洗的泛旧,看起来也有了些年头,住旅店到底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住一天付一天,可行?太宰说,没有什么疑问的口气。

客人就这么一个,他也懒得较真,便随便拿了把钥匙要领他上楼。话音刚落突然想起客房已经将近一周没有收拾,上楼梯的脚步急刹车,猛地回过头来,鼻子差点就要撞上太宰的胸膛,这时太宰才注意到他的个子,甚至比曾经抱过的无数女学生都显得娇小,然而到底是男人的骨架。想到这一切便都索然无味了起来。

等一下,中原说,不好意思,等我一下,去去就回。说罢三步并两步跳上楼梯,太宰嘴边的笑意没有一丝要掩饰的意思,偏头看向柜台,里面的抽屉里不知有多少钱,这时候卷款逃跑倒也是十分刺激的一件事。奈何中原并未留给他太多时间,五分钟后咚咚下来,一边下楼梯一边擦帽檐下的一层薄汗,太宰看他这模样竟有三分俏,一贯怜香惜玉的情怀涌上来,顺势起身关了窗,冲他挑了挑眉:被对流风吹着容易感冒,可别小瞧春寒。

他想,不是说住到春天么,既然如今春寒已来,那么何时才走呢?

中原礼貌道谢,又尽职尽责拎了行李上楼。太宰跟在他后面,没再说什么,可直觉让他总觉得他在被注视着,落在后背上灼灼的目光感应到他天灵盖。突如其来一声喷嚏响彻荒山,天灵盖上的一锅蚂蚁全部被打散开来。可这一下用力过猛,他提着包重心失衡,一下向后倒去。中原一片茫然,好巧不巧非来这种戏码!

自然被稳稳接住,他也没想过自己会一跤跌下楼梯摔出个脑震荡,太宰在他身后被他惯性带倒,然后两人横尸荒山,不过个三天两头不会有人发现,最后可能死于失血过多。这样一遐想,他感到切实轻微的头痛,大概真的是被春寒侵袭,他暗暗心想,怎么在这个人面前出了这么多糗,这人不会是来煞他的吧。

太宰接下他的行李,手指的皮肤若有若无地摩擦在一起,重物被转移,眼底仿佛已经沐浴了春风和煦,他问,晚上吃什么?语气稀松平常,又夹了一些若有所思自言自语接上话:阳春三月,吃什么都好。中原被酸的眉梢一抖,那厢一双桃花眼直直看过来,气氛陡然胶着,太宰善于同任何人陷入暧昧。他被这一眼看得失了一魂三魄,又速速召回,假装无谓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有事传呼。

晚上两个人一起吃了饭,中原亲手下的厨,做的家常菜。餐厅太大,两个人坐着显得太空荡,索性挤在入口的候客处茶几上吃完了一顿。太宰狼吞虎咽,刚来时那股子掺了春寒凄切的忧郁气质全无,半晌他抬头,眼底竟难得没有笑意,说好久没吃到这样的饭了,听起来不像是一句夸奖。中原瞧他虽然穷酸了些,到底还算体面,刚想开口问,天花板上玻璃灯罩哐当一声掉下来,直砸进他面前的一盘芸豆里。不该发问。这是一种冥冥之中的预兆,他迷信地想,但可以明确的是不是朝什么好的方向。于是他乖顺的沉默了。

太宰打小混在女人堆里,说不清是因主观还是客观原因,总之最擅长应付聒噪难缠的类型,如今遇上这么一个难得善解人意不爱话家长里短的,觉得十分舒心,不觉对中原另眼相待起来。虽说中原自有一番苦衷。别吃了,他说,然后闷声收拾了残局,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一盘新菜来,还蒸腾着热气,偌大的空荡荡里看着竟有些温馨。

你继续吃,他又说,去餐厅坐吧,我修一下灯。然后出去了,半晌回来拖着架梯子,把茶几挪开站上去,看起来摇摇欲坠,纤小的骨架一分不差落进太宰眼里。他挡住一片灯光,房间倏地暗了下来。山里本就灯影阑珊,黑了就是真的黑了,没什么光透进来,月色此时也显得太苍白。太宰没去餐厅,就地端着盘子站在旁边看,似乎没见过人修灯泡一样很新奇。其实坏的不是灯泡,只是灯罩偷工减料到了寿命,中原喃喃道,樱花节前得找人来再检查一遍。这里离市区远,一些事操办起来很麻烦。他从梯子上爬下来,转头就看见太宰治,低头扒拉着饭看他,神情居然有些可爱,是那种一眼就看得出一定祸害了许多人的可爱。中原对此敬而远之。

他们一起这么住了几天,每天一起吃三顿饭,有时去小沙发上坐着一起打一会消消乐,互相还能赠送一下体力。太宰没有透露出一点想要出去转一转看看风景的意思,仿佛来到这里本就不是为此。与此同时万千条枝子以难以捕捉的速度相互渲染得浓绿了起来,中原一日偶然道,你要的春天快到了。太宰笑言,不是早该到了?中原说,不是,春分到了才算真的春天。太宰问,你知不知春分要做什么?他摇头。太宰伸出三根手指,乍然还有股书卷气,说道,簪花饮酒放纸鹞。中原忍不住问,你这么懂,以前是不是当老师的啊?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太宰点头说是,顿时十二分不确信,他说,瞧你这样,怕是要误人子弟。太宰继续点头说是,的确误了人子弟。中原从酒柜里拎出一瓶酒,起了塞子一人倒了半杯,说,簪花放风筝就算了,没这条件,喝两杯还是行的,为万千莘莘学子庆祝一下。太宰治喝了一口酒,凑过来亲了他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罪魁祸首便道,不胜酒力,不胜酒力。一边说一边上了楼,没有一丝想要解释的意思,不负责任得理所当然。

来日中原上网时弹出一页广告新闻,他顺手点进去看了看,都是些偏僻又无依无据的报道,他在深山老林里同样要多少能编出多少,令人咋舌的是里面混进了个熟脸,太宰治和女学生相约殉情的报道洋洋洒洒占了好一片篇幅。他想,说是误人子弟还真不假,一分一厘不曾言虚。又想,换谁能不被他迷惑了心智去?昨天那个吻他这时才想起来,之前好像忘得一干二净,毕竟都是成年人了,他在这儿见过形形色色的旅人,太宰这样的虽说是头一个,倒也不至于似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那般波澜大起当成一桩大事儿看。

黄昏时太宰下楼来寻他,这些天第一回主动敲了他的门,跟他说晚饭就不必做他那一份儿了,他趁着太阳还没落山去放会儿风筝,顺便钱不够了,就住到今天,明天就不用续了。他看到太宰背着包,看起来又轻了一些,正想问风筝从哪儿弄到,太宰便炫耀一般地冲他眨眨眼,说,那风筝可是很漂亮,世界上独一份儿,自然不能告诉你。

太宰告辞后他上楼收拾房间,发现他又遗落了许许多多零碎的东西,似乎他来到一个地方便是轻飘飘地来,更加轻飘飘地走,什么都没资格陪他浪迹人间坑蒙拐骗。再从窗外看过去,晚霞虽不浓艳也足够值得人多欣赏几刻,他打开窗透气,扑面的不再是扎脸的春刀,风随着尘埃柔煦地拍着他的脸。中原想,他想要的春天到了,庭院的樱花都隐隐有了看不出所以然的花苞,再过几天游人就多了,或许他不喜欢吵闹,离开也是意料之中。

那日后他们再没见过面,太宰治留下的生活垃圾被他一件不留地扔了,他离开的第二天清晨来了这个月除了他外的第一单生意,一伙扛着真家伙的采风小组。等待樱花绽放的日子不长不短,差不多抵过一个花期,他来回把那条太宰和女学生相约殉情的新闻又看了许多遍,一直到樱花落了一地才觉得有些生烦。

灯罩一直没找人换上新的,空空裸着个灯泡挂在墙上,但至少不必担忧再掉下来的状况。他把庭院的落樱扫成花丘,腋下夹着这半个月的报纸——他不常下山,总是阅读过期新闻,好在互联网也还算发达。刚把报纸放在摇椅上准备待会儿阅读,弯身捡起尚存完好的一骨朵花,忽然一阵大风刮来,扫好的落花又重新飞散天涯,手里的花骨朵也无影无踪。摇椅最上面的一期报纸被吹开了,他整理过后发现不过少了一张,大概随着花一并远去了。那一版多是一些市井新闻,没什么看头,他也兴致缺缺。

飞走的那张报纸其实落得不远,就掉在通往客栈的台阶上,拖着行李的游客爬的气喘吁吁,顺手捡起这张报纸消遣,扫了几眼冲同伴说道:哎?这座山上还有轻生的么,欸,怎么是半个月前的报纸啊,没意思。

台阶尽头中原拄着笤帚,怅然看着一地落花,懒得再扫,也懒得再追,心想春天何时也学会恃美行凶,想抢这一骨朵花来簪不成。可惜呀可惜,春分早被翻过日历这一页,终究是迟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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