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ibo@本拉灯
不要问我为什么都能磕,因为路边的流浪狗是没资格挑食的啊

扬名立万

#纯日和纯


Summary:娱乐圈,十八线演员纯,影帝日和,金/主/包/养梗,2w8

Warning:原单风味,确实无差


「原来从来不是他走进光里,而是只眨了眨眼睛,光就走近。」


*掉落:兢兢业业副所长,状况外影帝nagi,当红导演日日树涉,星二代导演助理冰鹰北斗,势头正猛小鲜肉游木真,前东家eichi(有我的北涉私货私密马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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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涟纯辗转反侧,还是对于那个荒诞不经的开场表达出了自己的迷惑。

巴日和安慰他:你就当我看你长得帅吧,做个花瓶不是挺好的吗。

涟纯以前是有过这种念头的,但此话一出,怎么想怎么不对味儿,巴日和看出来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干脆说了实话:娱乐圈哪个不想红,大家都说想出好作品,不说想当人上人,你倒好,一张嘴就是「扬名立万」,口气可不小,连我都被震到了,我就想不如推你一把,看你到底能扬名扬到什么程度。

涟纯忍俊不禁:你这么爱给人当活菩萨的啊。

巴日和躺在旁边玩手机,头也不抬:是啊,帮助别人实现梦想的感觉很好,何乐而不为呢,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慈善家。

说完,又漫不经心地呼啦他脑袋,像是抚摸小狗一样顺他的毛,巴日和的狗Bloody Mary正挨着涟纯睡觉,涟纯犹豫了一下,学着巴日和的样子把手放在了它头上。小狗呼噜了一声,翻了下身,枕在涟纯的手心。手心热乎乎的,头顶也热乎乎的,涟纯觉得眼下的环境风平浪静,让他感到很安全,于是闭上眼睛。

巴日和耐心有限,不一会儿手就酸了,停下来一看,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睡着了。

 

初见是在一家私人俱乐部,会员制,小明星最爱去的地方,开一扇包间的门能见到四五张熟脸。巴日和那天被几个不太熟的朋友拉出来撑场子,其实不太情愿来,奈何最近有些业务往来,酒过三巡兴致缺缺溜到走廊口,刚点了一支烟抽,就撞见了涟纯。

涟纯一出洗手间就看见了他,礼貌问好,措辞到位,表情管理得当,眼睛看着他,但姿态足够低顺。

巴日和当然不认识涟纯,涟纯也当然不可能不认识他,这种情况来得太多,他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自认很随和地问他要不要烟抽。

涟纯犹豫了一下,巴日和猜他不抽烟,又怕拂了自己的面子,于是抖了抖烟盒,又自认很大度地给了他台阶下:啊,刚才是最后一根了。

涟纯就又露出那种笑容,笑的时候露出两颗虎牙。他似乎很擅长做下位者,知道摆出怎样的神情最不逾越,巴日和觉得有些稀奇,因为涟纯分明长了张愣头青的脸,看起来毛剌剌的,像个脾气不怎么好的混小子。他不抽烟,也不走,很安静地站在巴日和旁边,巴日和不意外,哪个小明星不想和他搞好关系,有机会混个脸熟、留个联系方式也是好的。

但涟纯的出现让他意识到,自己站的地方离卫生间太近了,虽然俱乐部的洗手间干净得反光,巴日和还是觉得心中有些不快,提起步子就往前走。涟纯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半晌巴日和突然回头问他他在哪个包厢,涟纯抬头一看,就停在那扇门前。

巴日和说,正好,我去你们包厢抖下烟灰。然后趾高气扬反客为主地推开了门。

刚开始没人注意到他,只有坐在最靠门口的人发现了,脸色一变,侧着对身边人耳语,就这么口口相传下去,转了一圈,热闹的包厢突然陷入寂静,然后爆发出更加热闹的欢声笑语。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向他问好,万众瞩目中,巴日和居高临下地,再次点了点头。

涟纯早把那个烟灰缸捧到他手边,巴日和手里的烟才抽了一半,但一抬手那截有些长了的烟灰就掉到地上。巴日和也没注意到,直接把烟碾灭了,笑容灿烂,心中变了卦,觉得眼前这帮眼生的年轻人也比自己包厢那一群肥头大耳的制片人要好得多,于是施施然坐进了众人给他指示的位子——最中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成为新的焦点。

巴日和爱热闹,人也亲和,没有后天的明星架子,只有天生的少爷架子,但大家也觉得理所当然,谁都喜欢他。涟纯没跟着挤过来,依然很懂事地坐在边角,巴日和不一会儿就把他忘了。

直到有人提议要玩MEDUSA。

MEDUSA被誉为最适宜眉目传情拉近距离的酒桌游戏,对视到的人要喊「MEDUSA」然后罚一杯shot,谁也没看的也要喝一杯。巴日和目光梭巡一圈,知道大家都想跟自己套近乎,目光锁定到涟纯身上,涟纯是个聪明的,一早接过他投来的讯号,每轮都低头看地,自觉罚酒。大家看出来巴日和不愿喝,几轮后也就散开焦点,识趣地不再围攻他,游戏这才算玩起来,涟纯也终于不用看地板了。

虽然从来没什么需要巴日和看人脸色的场合,但他倒是比别人想的更会察言观色,临走之前都没被罚过酒,大家只夸他运气好,如有神助。玩得差不多他提出要走,旁人又留,说最后一轮,于是抬起的屁股又坐回去,最后一轮,巴日和这才又想起来话都没说几句却因为他连罚了好几轮酒的涟纯,鬼使神差走了神,等反应过来时,耳边已经是热闹的起哄。

——喊MEDUSA呀,日和前辈!

巴日和这才回过神,意识到昏暗的视线对面投来涟纯的眼神,像头初生的野兽,毫不畏惧地走入他的天罗地网中。

涟纯的朋友主动给他机会,让他亲自给巴日和敬酒,被巴日和制止了。他冲酒保点了杯Bloody Mary,算是为他替自己挡酒的答谢,等待的间隙,又问了涟纯一个问题。

短暂的沉默后再次爆发出一片起哄声,众目睽睽下,涟纯干脆地接过,一饮而尽,只看到幽微的光线里一双灼灼的眼睛。

 

临走之前巴日和要了涟纯电话,说过两天联系他,涟纯当然不能不给,回家继续过了几天闲散日子,巴日和的消息一点儿也没有,涟纯倒是心态平稳,一来不觉得大忙人能顾得上想起来自己这号小喽啰,二来也没把攀高枝儿这事正儿八经地当回事。不料想半个月后陌生号码突然来电,巴日和在那边开门见山,直问他在不在家,又要了他的地址,涟纯这才迟钝地感到些许焦灼。

他风尘仆仆地从市中心来,到楼下时给涟纯打电话,涟纯想了想,请他上来坐坐,他倒是答应得很干脆。拉开门,涟纯才发现那张精致的脸上满面倦容,看起来刚刚结束了高强度的工作,他一下子预感不妙,对这样不加遮掩的松懈有些心虚。

巴日和倒不和他客气,一进门就栽在沙发上,看起来累得动弹不了,一边还在很没形象地抱怨道:我再也不要上体能综艺了!涟纯跟他说厨房里还开着火,给他倒了杯水就先离开了,半晌还是记挂巴日和那副少爷架子,又去拎了条毛巾被出来给他盖身上。巴日和还躺在沙发上,垂着眼睛,手里还攥着手机,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感觉到涟纯靠近,微微地抬了抬眼皮,涟纯犹豫了下,伸出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巴日和醒来才发现自己窝在涟纯家的破沙发上睡了两小时,还是涟纯把他叫醒的,他打开手机摄像头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形容是否仍得体,然后才施施然起驾。

鞋子被整齐摆放在门口,脚边的换成了拖鞋,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再次在涟纯身上完美体现。他看着像个神经大条的,没想到这么会照顾人,巴日和暗暗想。他跟着涟纯入座,一桌的家常菜,尝了两口,一脸意外地放下筷子:你手艺不错嘛。

涟纯笑笑:一个人生活久了,什么都会点。

巴日和从小家教严,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不爱说话,提了那么一句就不再说什么,涟纯本来就认生,与他才有过一面之缘,更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人沉默地吃完了一顿饭,不过气氛倒也算不上尴尬。前些日俱乐部里光线昏暗,他其实没太记住涟纯的模样,只有个大概的轮廓,还有一对虎牙。但现在巴日和开始觉得有点喜欢他了,觉得自己这个一时兴起的决定还真是十分英明神武。

一顿饭吃完,涟纯收完盘子要去洗碗,巴日和觉得他有点没眼色,按住他的手腕要他等等再洗,涟纯不说话,视线落在两人贴在一起的手上,看得原本理直气壮的巴日和也无端有些想收回手。但很快巴日和就回想起自己来这的理由,他清了清嗓子,直截了当地说:你这两天收收行李,就搬过来跟我住吧,衣服不用带,带点重要的就行了。

涟纯听闻一愣,巴日和见他一愣,自己也一愣,两人面面相觑,半晌,都有些无地自容。

巴日和终于反应过来,眉头一挑,不悦全写在了脸上:你骗我?

涟纯摸了摸后脑勺,有些局促地解释道:我以为就是前辈开玩笑的一时醉话,能得到阿日前辈的提携就很开心了。

什么喝醉了?什么开玩笑,什么提携?阿日前辈?你喊得倒很亲切嘛,哪来那种好事儿?巴日和一脸没好气,我连你的家居用品都让助理买好了,合着全是我自作多情!……算了,我从来不强迫别人,你当我没来过吧。他说着就要走,正要到换鞋时,心底还是觉得气,又回来,笑眯眯地恫吓他:话不能乱说,酒不能乱喝,知道吗?以后你见我还是绕远点吧。

涟纯见他风风火火,短短几分钟内一会儿这个表情、一会儿那个表情,一张生动鲜活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想起大家都说他是天生的演员,忍不住笑了。巴日和又吹胡子瞪眼地问:你笑什么?!于是涟纯就不笑了。

他站在原地,很认真地说,前辈,但我从来没有没骗过你。

巴日和顿了顿,又露出了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我知道啊,他歪了歪嘴角,不就是因为这个才给了我可乘之机嘛,我以为我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了啊,你不至于笨成这样吧?

于是涟纯开着巴日和的豪车,送巴日和回了家,然后自己也留在了那里。

出乎巴日和意料的是,涟纯对于自己的新身份适应得很快,巴日和原本以为他刚开始多少会有点不情愿,或者端着点矜持架子,不曾想涟纯半点小演员的清高没有,还主动包揽了家务,照顾起巴日和的起居。巴日和一个不请保姆就过不下去的娇气少爷,第一次在人身边待得如此舒服妥帖,对于涟纯自然也更上心了一些。

他当日虽说是心血来潮,想要一时玩玩,但看着涟纯做事踏实,心地善良,性格也好,丝毫不像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泡过的,虽不明说,心里也觉得稀罕可贵,日子一久,对待他不免动了几分真感情,划进了自己人的范围里,颇把涟纯的事当成自己的事。

涟纯倒是很好说话,只是巴日和让他把那个破房子卖了,涟纯怎么也不肯,许是也不觉得两人能长久,巴日和当他没安全感,抱着自己的鸡窝当香饽饽,干脆随他去了。

 

 

 

巴日和爱玩,这件事不是秘密,他男女通吃,百无禁忌,出手也大方,除了乖张了些人品倒不坏,在圈子里很受欢迎,即使不主动招展,贴着他想要抱大腿的人也不在少数。七种茨一年兢兢业业为他压花边新闻的钱就不是个小数目,但他背后毕竟是巴财团,公众名声差不得,那边特地叮嘱过七种茨在巴日和的公关上花点心思,甚至提出公关费财团可以报销,七种茨人精一个,自然不可能在这件事上搞出差池。

现在巴日和总算定下来了,七种茨觉得松了口大气,虽然他也想不通巴日和什么菜没吃过,比起那些人来涟纯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但对于经纪公司而言涟纯无异于一个不错的人选,他没什么小明星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臭架子,也不怎么惹事,七种茨倒是盼着他俩这次能长久些,盯着一个人总比盯着一堆人要轻松太多。

外面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大家都知道涟纯现在是巴日和的人,难听的话巴日和听过不少,从不驳斥,只是挂着那副笑容静静地听,旁人自然也不觉得他和涟纯有什么真感情。涟纯的优点就是不太在意这些,依旧该怎么样怎么样,倒是不卑不亢,好像自尊从未被磨损过。

巴日和也确实不介意别人怎么看待他俩,圈里人再怎么传,终究也都是窃窃私语,一些传不出去的八卦,哪怕涟纯陪着巴日和购物拎包的照片三天两头疯传,公司回应也只是「关系很好的前后辈」,炒作了一波同事情,不明真相的路人都深信不疑,夸COSMIC公司气氛好,只有业内看了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跟着巴日和就是这点好,和他好的时候他绝不会让你在台面上吃亏,正因如此他人缘极佳,从上到下的风评都不错,唯有七种茨每听到都在心底嗤笑,看穿他只是傲慢而已,说得难听一点,无非应了一句打狗也要看主人。

巴日和对自己的傲慢倒是一贯没什么自觉,傲慢是他与生俱来的天性,七种茨说他生下来就会俯视人,还觉得自己十分平易近人,那时他愤而驳斥,说我确实是平易近人啊!但这回不同,这回他的确是当捡了只狗回家,他在心底不止一次地觉着涟纯太笨,谁把他捡回去他就对谁好,巴日和冲他发脾气、耍性子,他照单全收,任打任骂,任劳任怨,越是这样巴日和越得寸进尺,刚开始时,他想试探涟纯的底线在哪里,但涟纯似乎真觉得他对自己有什么知遇之恩,虽然熟悉之后嘴上也不太留情,但从不真的发脾气,巴日和甚至看不出他有什么隐忍的感觉。

这个人真奇怪,他想,难道谁给他当金主他都会这样?未免也太没有尊严了吧。

但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他又隐隐地不安起来,说不清为何又收敛了几分放肆的爪牙。尽管涟纯很温顺,就算不满也只是嘴上说说,他听着倒也从不觉得烦。

巴日和对他太和颜悦色,涟纯反而觉得不自在,他在心底也觉得巴日和脾气有点坏,毛病有点多,但并不算难相处,也许是因为从一开始对他就没有过什么期待。作为一位年少成名、养尊处优、沐浴着鲜花与掌声长大的大少爷,巴日和的确比他预想得要好太多,涟纯知道他对自己称得上一句不错,刁难是刁难,实打实的事情一件没少做,涟纯自诩没什么优点,但足够知恩图报。

进入娱乐圈前,涟纯什么都干过,便利店店员、建筑工人、搬家公司员工,后来他听说群众演员赚钱赚得快,于是去影视基地找活,干了几年群演,因为长得不错被经纪人签到了现在的公司,阴差阳错踏入了这个行业。但是公司规模小,他也没什么资源,演戏只能勉强糊口,几年下来攒了攒,在地段一般的地方买下了一套一居室,小日子过得倒是挺好,只是要说未来的路能走到哪儿去,依然心里没底。

巴日和主动提出邀请时,他并不觉得被羞辱,反而很高兴。

那个人比大荧幕上还好看,笑得还灿烂,涟纯看着他那双全国人民都无比熟悉的、总是很开心的弯弯的眼睛里此刻全装着自己,挺开心地想,我被看到了,还是被这么一个光芒万丈的人。他被那样的光芒照拂到,好像自己也变得闪闪发光了起来。

 

十八岁那年,巴日和站在路边等人时被《伊甸园》的选角导演发现,对方不知道他的身份,主动要拉着他去片场试镜,新人导演,外加低成本小制作,怎么看都是一脸糊相,但巴日和见到神神叨叨的导演时就无端觉得,这片子一定会爆。

Amazing——!导演日日树涉一见到他就夸张地大喊道。他看起来比在场所有演员都更像演员,除了长得够招眼之外,还留了一头及腰的飘飘长发,从语言到肢体动作都无比夸张,巴日和什么人没见过,也着实被他惊了一下。日日树涉围着他神出鬼没地转,以36D环绕音效激昂演讲道:其中一位男主角早已经定好了,但是另一位,迟迟没遇到符合我们心中形象的人——但是,日和君!看到你的那个瞬间,好像那个人真的就站在我面前一样!

导演助理过来一本正经地打断他,要带巴日和去后台拿台词本,说还是得走个试镜的过场,他是日日树涉大学同社团的师弟,比起日日树涉显得稳重太多。巴日和那时只觉得他有些眼熟,但无暇细想,因为他的注意力全被那个正坐在化妆间里看书的长发男人吸引了。

那人听到门口的动静,迟钝地回过头来看他们,与他四目相对后露出些许迷茫的神色,但依然很安静。

巴日和的心确定地沉了回去,果不其然是乱凪砂。

不知道这片的选角导演是不是专挑贵族学校附近晃,乱财团和巴财团的继承人在这个拥挤破旧临时改造的化妆间竟能齐聚一堂,也是一件稀罕事。从儿时起,他们就常在一些宴会上见面,只不过算不上太过亲近,巴日和看着他,兴致缺缺的那颗心突然又活过来似的,觉得拍戏这件事似乎会很有趣,竟立刻爽快答应下来,得知剧组资金紧张后,甚至大方拒绝了全部的片酬。

电影拍了足足十一个月,又剪了半年才出成片,在巴日和二十岁时终于上映,票房直逼200亿,乱凪砂和巴日和也算是由此正式进入了娱乐圈。

二十一岁,他和乱凪砂凭借《伊甸园》,成为东京国际电影节唯一的双影帝。

人们尤爱津津乐道主演与这部片子的缘分:乱凪砂和巴日和,全部都是零片酬出演!你敢信吗,200亿票房、东京电影节获奖的片子,零片酬!

——他们当时也没想过会爆吧,更何况巴财团和乱财团哪个差钱了,只能说这导演有点能耐,请来这么两尊大佛,自己都不用动手,两大财团争着砸钱营销,这得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吧!

——嗯,搞不好导演是他们特地请来定制影片的,为的就是包装一下他俩,为财团公子进军娱乐圈铺路的呗,要不然冰鹰诚矢会让自己的儿子来做导演助理?日日树涉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导演能这么快搭上天祥院英智?巴日和不也立刻和STAR MAKER签约了,一看就是早有预谋,这些有钱人真是闲的,什么都想掺合一脚……

——不过乱凪砂和巴日和的演技是真不错,估计花重金找人指导了吧,唉,有钱真好。尤其是巴日和演戏,他应该是那种沉浸式体验派吧,爆发力太强了,你看过他那段时间的私照没有?简直和伊弗一模一样……让人都有点担心他是不是走不出来了。

但对于巴日和来说,《伊甸园》真正带给他的不是一个影帝,也不是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而是乱凪砂这个朋友。

乱凪砂行事低调,一年除了拍几部精挑细选的戏,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很像老派演员的作风。比起他巴日和的行事作风就实在太张扬了,一点破事都能上个趋势,举手投足都是话题之王,走到哪里都要腥风血雨一番,似乎不得消停。

但他从不管外界如何评价,十年如一日地走到哪都要光鲜亮丽高调出场,时间一久,大家慢慢习惯了,人设崩塌的一个又一个,只有巴日和我行我素,于是众人又夸他真性情,对于他的包容度也格外高。

不过比起年轻时,巴日和近两年还是收敛了许多,一来是考虑到对财团的影响,二来是声色犬马地看过一圈,也觉得有些倦了。这时候突然蹦出来个涟纯,别的优点且不提,巴日和觉得还挺适合过日子的。

过去他的莺莺燕燕们向来没有在他身边待过三月的,巴日和也没把几个放在心上过,涟纯与那些人不太一样,不刷他的卡、不跟他的饭局,倒是有意在他身边学东西,扎扎实实演戏,他心里很开心,便也倾囊相授,看他竟然颇有几分前辈的慈爱与骄傲。

娱乐圈的路怎么走最轻松,巴日和比旁人看得都明白,只是懒得出言去帮谁走捷径,只是涟纯太笨,巴日和瞅着他从那里干努力,不免也心底着急,思来想去,只觉得最好把他签到自己的公司,日日放眼皮子底下看着指导才能放心。

 

 

 

众人皆知巴日和跟老东家闹得不太愉快,当初发生了什么,内幕消息被前经纪公司老板天祥院英智捂得很严实,业界也只知道巴日和宁肯付天价违约金也要干脆地走,只隐约猜测是背后的财团对立。

离开STAR MAKER后,老拍档乱凪砂给他介绍了自己入股的经纪公司,也就是现在签的COSMIC。COSMIC的老总七种茨的雷霆手段巴日和早有耳闻,虽然不太喜欢这人的作风,但就工作伙伴来说,七种茨确实是一个好人选,更何况COSMIC的最大股东其实是乱凪砂,七种茨到底也是在给乱凪砂打工,乱凪砂要带关系户进来,七种茨当然不能说不。

巴日和虽然年轻,但入行早、成名早,也算是业界常青树,即使上升期早已过去,仍称得上当红,又刚闹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解约风波,所有人都在猜测他的下一个东家会是谁,七种茨倒是很高兴这位腥风血雨的人物主动为自家造势,雷厉风行地拟了合同。不曾想熬夜半宿,第二日递到巴日和跟前,大少爷看都没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爽快签了名,就算七种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属实也有些挂不住笑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礼貌提醒:您还是仔细斟酌一下,以绝后患……

巴日和二郎腿一跷,正眼都没瞧他:我当然相信凪砂君。

七种茨语塞,只说他一双伉俪情比金坚在那里,衬得自己倒像个彻头彻尾的外人,心说以后少管巴日和的闲事。

想要混娱乐圈,裙带关系就是这样不可避免,现如今巴日和要带涟纯签COSMIC,七种茨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只是翻着涟纯的简历,看来看去,脑子里只有一个词:平庸。

冥思苦想几天,他甚至拉了专业团队来给涟纯做包装定位和规划,但竟都没找出什么突出到值得炒作的特点。娱乐圈这样资质的大把,涟纯虽然外形不错,又十分努力,但路线也比较局限,放在平日,绝对入不了七种茨的眼,不过他看出巴日和此意已决,此举显然不是因为赏识涟纯的才华,也不打算费什么无用的口舌。

涟纯毕竟咖位摆在那,违约金比起巴日和当初来说只能算寥寥,更何况原经纪公司的老板没想难为他们,很爽快就放人走了。老板也不是个吃素的,一早看出巴日和是要挖人过去捧,巴财团投资的项目不少,在娱乐圈更没少给巴日和撑腰,经纪公司也想给这位难讨好的小公子留个好印象,以后行事方便,毕竟无论是那点违约金、还是涟纯本人的价值,都比不过一个巴日和欠下的人情金贵。

作为当事人,涟纯反倒没什么当事人的实感,自巴日和一时兴起说要他「跟着」自己,涟纯的人生道路就被即刻扭转到不可预料的这条路上,巴日和一早派人安排好了一切,涟纯甚至可以说不用自己动腿,几乎是被推着向前狂奔了起来。

他有自知之明,凭借自己的实力能签到COSMIC,还是各方面都无可指摘的不错待遇,多亏了巴日和。就算巴日和往后腻了他,把他一脚踹了,或者压根儿不给他喂资源,只要涟纯踏踏实实地听从上级指挥,也能在娱乐圈至少立住脚跟。他发自内心地感谢巴日和。

 

巴日和以权谋私,叫七种茨想办法给涟纯揽来不少资源,涟纯兢兢业业地跑通告,比起过去,一下子从一个十八线的闲人变成脚不沾地的大忙人。先是接了两部制作班底飞升的电视剧,又在宣传期趁热打铁地上了几个综艺,提高了一些知名度,在一个街头综艺上客串理发师时更是大展身手,还被路人认了出来。

虽说他是从底层摸爬滚打爬上来,爬的速度太慢,对观众来说依然是张生脸,但也不至于像以前那么默默无闻了。

饶是如此,每周他还是得抽出一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乔装打扮,亲自去给巴日和排队买一家门庭若市的法式咸派。七种茨屡屡劝他,这种事交给助理就行了,巴日和也不会知道,他仍坚持,七种茨猜想这是一种他讨好巴日和的手段,便也没继续说服,只叫他注意形象,尽量不要被认出来。

但其实涟纯并不是想给巴日和献殷勤,而是喜欢在长长的队伍里独自等待的那半个小时,他可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只是发发呆,在脑子里哼哼歌,时间很快就过去。走到收银台前结账,收下那一袋包装精美的甜品,然后一出门,他就不得不继续奔赴到马不停蹄的生活中。

偶尔巴日和会把涟纯叫到片场去,除了探班,也是有意让他观摩学习,一来二去,涟纯和巴日和现在剧组的工作人员也都混熟了。他勤勤恳恳,性格踏实,固然巴日和一句引荐没说,导演也叫助理暗中留意下这个演员,巴日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什么都知道,涟纯那厢是傻的,听话是听话,悟不出其中的门道,巴日和也无意过多提点他。

拍一场外景戏时,休息之余,巴日和拉着涟纯在四遭闲逛,发现了一只棕色的小狗,兴许是看影视基地附近伙食好,小狗像是条小尾巴般跟上了剧组。它性子亲人,很招人喜欢,工作人员也时常给它分一些食物,巴日和更是喜欢得不得了,当即在网上下单了名贵狗粮零食,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玩具,闲的没事就跑去陪狗狗玩。

小狗似乎也会看人,最喜欢人堆里最好看最闪闪发光的那个,虽然对谁都亲近,但有巴日和在的时候,绝不冲别人摇尾巴,巴日和喊它过来总是跑得最积极。巴日和人见人爱习惯了,但也是第一回发现自己在狗中也如此受欢迎,大为欣喜。涟纯不常去剧组,每去却都发现小棕狗变得愈发油光水滑,欢快地扑向他的裤腿,巴日和的助理戏说:小狗除了巴日和外,看着第二喜欢的就是涟君你了呢!

涟纯倒是没那么受宠若惊,他比较务实,只担心流浪小动物到底是没打疫苗不干净,巴日和又天天逗弄,万一有个没轻没重,被抓到了又是桩麻烦事,巴日和对此态度倒很爽快:我养了它就是了!他说一不二,杀青之后立刻差人把狗带了回去。大家说那么多高贵品种狗巴日和都看不上,倒是流浪的小土狗有福气,肯被他相中带回去过好日子。巴日和听闻只笑呵呵的,不置可否。

小狗看不出什么高贵血统,是最普通的杂种狗,巴日和却很宝贝,按着涟纯一起带着狗去宠物医院做检查、打疫苗,回来时整个车后座和后备箱都塞满了宠物用品。这还不够,连续半个月都有快递上门,但是巴日和只负责拆,拆完的包装全部丢给涟纯收拾,涟纯站在一地纸箱子里灰头土脸地警告:阿日前辈,不是有钱就可以这么为所欲为的。

起个名字吧!巴日和笑容明媚。

涟纯想了半天,提的意见全都被接连pass掉,到最后他有些不耐烦了:阿日前辈要是有自己的想法,就不要在一开始问我的意见。

巴日和装没听到,继续兴致高昂地自顾自道:嗯嗯,那就叫Bloody Mary吧。

涟纯一愣,半晌鼻尖酸了下,又不想被巴日和看穿,只好别过脸去抱小狗,压低声音一声声地喊它的名字。巴日和站在他身后,掐着腰,很安静地笑了。涟纯心有灵犀地回过头去,正好将他恬静的笑脸收入眼底,心里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滋味。尽管他每天无数次告诫自己,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被巴日和的糖衣炮弹轻易迷惑,但……在这样充满诱惑的时刻前,防线松动得总是比想象还要更轻易。

巴日和又努努嘴,让他把小狗放下,然后展开双臂,作出一副迎接的姿态。

涟纯低头看自己的白衬衫,很无奈地说:我身上还有狗毛呢,阿日前辈。

巴日和没有退让的意思,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好吧,那我来抱抱你吧,哦~乖乖的小狗狗……

他方才坐在阳光里,怀抱温暖,一身的太阳味儿,涟纯温顺地任他抚摸着自己的后脑,巴日和的个子比他稍高一些,下巴抵在他的颈窝,涟纯听到他很依恋地吸了吸鼻子。

而他只是僵直在原地,双手抵在胸前,是抵御的姿态,很小心地不让那几根毛沾到巴日和的衣服上,甚至没办法给予一个回拥。Bloody Mary在新买的玩具周围巡逻了一圈,又踱步到巴日和方才坐的位置,那里太阳最好,它翻了个身,呼噜噜地敞开了肚皮。

涟纯看着它幸福地闭上眼睛小憩,突然冷静地说:阿日前辈。

巴日和发出有些迷茫的声音:嗯?

以后,他顿了顿,开口有些艰难,还是不要轻易捡东西回家了。

嗯?对方依然用那种软和的鼻音回答,这让他刚刚梳理好的决心烟消云散,一下子又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你不觉得是一种缘分吗?巴日和抱住他的脖子,身体的重量挂上来,清清淡淡地说:狗和主人之间,其实并不是主人选中宠物,而是宠物选中你,是它出现在那里指引我带它回家的,那么我除了听从上天的旨意还能做什么呢?我是被选中的要给它带来幸福的人啊。

——所以,纯君,想要剥夺我给他人带去幸福的能力,这是不可以的哦。如果觉得我是随随便便不负责任的人,也会让我很失望的。

说着,他推了推涟纯的手,你的手硌得我好痛啊。

涟纯只能把紧攥的手心展开,从两人的胸膛间抽了出去,轻轻落在巴日和的背上。两人的心跳撞在一起,阳光下密密交织。

 

 

 

涟纯在圈内交际简单,认识的都是差不多咖位的小角色,只有前几年上综艺镶边时偶然交好的一个游木真近几年势头正劲。他不是踩低捧高的人,虽然跟了巴日和之后资源翻天,面对以前的朋友也依然如常,也没有因为谁翻红特地去上赶着巴结,倒是因此友谊长存。游木真事务繁忙,二人虽然不算特别熟悉,但因为相识于微末,也有几分惺惺惜惺惺,这次对方主动提出要见他一面,说是有好消息要带给他。

游木真被挖去STAR MAKER后出演了一部《桃源乡偶像拳》,仿七十年代中国武打片风格的复古动作喜剧,贺岁片,形式新颖,反响颇佳。STAR MAKER似乎想要主捧他,又让他和几位当红小鲜肉搭戏,主演了另一部当年非常有话题的《午夜执事》,票房大卖,现在正是年轻一代中商业价值颇高的演员,商业活动不断,最近的国际通告也安排得很满。

他能在这种时候来主动联系涟纯,确实有些出乎涟纯的意料。

两人约在一家会员制的居酒屋,游木真开门见山,向他推荐了一部剧本,希望他能认真看一看,先前导演冰鹰北斗来找他,他看过剧本后,认为自己不太合适,但心中有一个十分符合剧本气质的人选。他把涟纯推荐给了冰鹰北斗,对方看过他的作品后也很属意他,就是不知道涟纯意愿如何。

涟纯有些意外,这种事游木真竟然会亲自来和他谈。

冰鹰君是我的大学舍友,游木真说,他跟我说到这个角色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中一下子就浮现出涟君的形象了。

混了些年娱乐圈,不用多说涟纯也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以游木真的咖位,现在出演冰鹰北斗的电影已经不太合适了,虽然他们都是STAR MAKER系,但精明如天祥院英智,一定对他的发展有更完美的考量。只是他们两人私交在那里,游木真拒绝了冰鹰北斗,只有亲自再为他推荐一位靠谱的替补才显得够真诚,涟纯就是这么白白捡到了漏子。

作为老牌明星冰鹰诚矢的儿子,冰鹰北斗算是颇受瞩目的星二代年轻导演,不过,他走的是较为中规中矩的学院派路线,相比他的学长日日树涉,成绩和风格都普通了些。但不和日日树涉那样的旷世奇才比,冰鹰北斗如此年轻,作品虽少,也算是稳扎稳打。

涟纯翻了翻剧本,是一部叫做《荒野求生》的奇幻片,要去也门取景,新人导演拍奇幻片是个非常冒险的决定,但冰鹰北斗并非只代表自己,不用多说,冰鹰诚矢一定会给予强力的支持,果不其然,游木真透露,负责前期制作的公司也是业内非常有名的一家大公司,和好莱坞甚是密切。

冰鹰诚矢还在活动时就是多栖艺人,口碑和人缘都极佳,近些年虽然退居幕后,但转行做了制作人地位不降反升,传言他对儿子极其宠爱,时常去片场探班,因此,想方设法讨好他儿子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冰鹰北斗有些不通人情世故,为人过分正直,和他学长日日树涉一样,是圈内知名软硬不吃的主儿。

涟纯看过冰鹰北斗的访谈,觉得这人踏实稳重,丝毫不轻浮油滑,没什么星二代的架子,对他的印象不错,并不是很抗拒,以他现在的咖位和水平,能有一部不缺噱头的银幕作品主演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七种茨那边他也不太担心,冰鹰北斗的班底不会差,更别提或许能顺势搭上冰鹰诚矢的线,何况这片子一看就是要冲票房的商业片,无论主演是谁,票房都不会太难看。

……只是,巴日和与STAR MAKER的关系僵是众所周知,巴日和与涟纯现在的关系也是众所周知,涟纯接下这部片子,外人眼中无异于公然打巴日和的脸,七种茨或许也要顾忌巴日和的心情。

但是看过剧本后,他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接下这份工作。《荒野求生》的主角是一位鬣狗族的王子,由STAR MAKER的金牌编剧莲巳敬人和如今最抢手的全能导演日日树涉联合编剧,前者风格严谨、贴近现实,后者天马行空、不拘一格,结合出来的剧本既妙趣横生又讽喻现实,他大致一翻,也看得出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故事。他低声笑道:嗯……是因为我和鬣狗一样低贱吗?

原本只是自言自语,不曾想被游木真听到,对方惊恐地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涟君!

他回神,露出温和的笑容:就算有也没关系的,请不要放在心上,谢谢你,游木。

两人从剧本聊到近况,相谈甚欢,只是涟纯看出游木真似乎欲言又止,主动询问他是否有事要问。游木真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踌躇片刻,还是没能忍住八卦之心:涟君,关于你和日和前辈的那些传闻……

对于他的问题,涟纯早有预料,他微微一笑:不是传闻哦。

游木真有些吃惊:所以你在和日和前辈谈恋爱吗?

对于他的温和体贴,涟纯感到感激,但他在与巴日和的关系上一贯磊落,失笑如实道:我都说了,传闻并不是传闻哦,我和阿日前辈的关系,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所以你们真的是在……游木真说了半句,发觉这话着实太过多余,赶紧闭上了嘴巴。

阿日前辈是个很好的前辈,涟纯说,在他身边我学到了很多。

犹豫了一下,游木真还是有些迟疑地开口:但也一定是有感情在的吧,恕我直言,涟君的话,我无法想象会甘心和没有感情的人发展那样的关系。

感情?嗯……可以这么说,但,并不是爱。

他只说到这里。

——尽管离爱很近,有时甚至会让人产生爱的错觉。

不是爱,那是仰慕吗?日和前辈确实很厉害就是了……

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应该说是习惯吧,或者是本能,就像植物和一些昆虫会有趋光性一样,我好像总是不知不觉就被阿日前辈牵着鼻子走了,发展成这样的关系也是,大脑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就已经陷入了这样的处境。

笨拙如游木真也理解了他的意思,不再追问下去,分开之前,他对涟纯说了保重。

虽然知道涟君不管通过什么样的方式,都一定会达成自己的目标,但作为你的友人,我依然希望涟君走在幸福的道路上。在你扬名立万的时候,我会和大家一样为你鼓掌、送上祝福的。

涟纯微笑:我很幸福,游木,无论如何,非常谢谢你。你也保重。

 

想来是纸包不住火,比起先斩后奏,涟纯还是选择了诚恳地对巴日和开门见山。对方的反应并不太好,虽然也在涟纯的意料之内,但在作品之外能见到巴日和的冷脸还是十分罕见。

新人导演拍这么大制作的奇幻片,就算是冰鹰诚矢找人来当枪手风险也太大了,更别提还要跑到那么艰苦的地方待半年。付出那么多,到最后可能回报率极低,你真的做好觉悟了?

……就算成果不理想,也能学到很多。我希望抓住这个机会。

涟纯。巴日和久违地直呼他的名字,语气不太好。你应该知道你是哪边的人吧?有的东西既然我可以轻易给你,就可以轻易夺走。

涟纯沉默,巴日和继续以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盯着他。

阿日前辈,他咬咬牙,我不是你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爆发出的笑声打断了,巴日和倒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要出来了:纯君!他一边捧腹大笑一边喊涟纯过去坐下:你果真被我骗到了啊。

涟纯坐到他身边,依然心有余悸,巴日和的演技太好,想要骗过他轻而易举,如今他甚至不能辨别到底哪句是他的真心话。他犹豫地问:阿日前辈和STAR MAKER不是关系不好吗?

啊啊,这就是我讨厌你们这些人的地方!生意场上的事我可从不带进生活,虽然我和小英在观念上产生很大的分歧,但我可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更别提日日树君也算是我的伯乐。这么好的机会眼见着让它溜走,难道纯会甘心吗?更何况,就算我不让你出演,你也一定会去的吧,就算是我,也无法阻挡你的野心。

涟纯这才微微放下心。巴日和伸手抚摸他的脸,动作的意义很纯粹,好像真是一位很宠爱后辈的前辈一样,然后轻轻地笑了。

不过,这就把你骗过了,纯君还真是……他顿了顿,然后说出了一个涟纯意料之外的形容:天真啊。

他趴在涟纯的颈窝里,低声道:就算是我,也不能让你动摇,知道吗?就算是我要打倒你,你也不能被我击败。要时刻记住你说过的话,记得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巴日和对于这部电影的热情比涟纯本人还要高,剧本围读会后,涟纯对剧本的理解依然有些不解的地方,正好巴日和最近比较闲,主动提出要跟他对戏。他的记忆力极佳,台词向来是看一遍几乎就能背过,怎么看都是老天赏饭吃,那厢涟纯就被对比得有些笨拙。他自暴自弃道:阿日前辈看起来比我更适合出演主角啊。

我可不要去那种地方待那么久,一定会晒脱皮的吧?再说了,再怎么演技高超,也不如鬣狗本色出演更让人有代入感吧?

涟纯的剧本勾画得密密麻麻,记了很多心得感悟,巴日和信手拿起来翻看,为他改掉几个理解得有所偏差的地方,果然再演顺利了许多。工作时的巴日和虽然依然笑眯眯的,但散发出的气场绝不等同于平日,涟纯在一旁看着他专注的模样,被当场抓包:纯君,不要走神哦。虽然你的演技基本没什么问题,但在微表情的把控上还是欠了些火候,有时越大大咧咧的角色越要考验微表情的层次体现哦,比如《伊甸园》里我饰演的角色……嗯,比起这么枯燥的理论指导,果真还是结合实际内容更吸引人啊?那不如我们就再来看一遍《伊甸园》复习一下吧!那可是我非常喜欢的电影哦……

《伊甸园》中的两位主演分别隐喻着亚当与夏娃,在进行角色的分配时,导演决定让稳重内敛的乱凪砂来出演亚当,而更为活泼外向的巴日和则是夏娃。为了把夏娃所代表的爱欲体现得淋漓尽致,巴日和在那部片子里爆发出惊人的美丽,甚至可以说充满了诱惑力,他的表演模糊了性别,让人被其中的爱与美冲击,忘记了一切标签与定义。

与《圣经》中所讲述的不同,两人相遇在人潮海海,巴日和初出场,在人群中匆匆一个回眸,被许多人铭记终生。涟纯看着他十八岁的样子,美得不经雕刻,只是漫不经心地看向镜头一眼,却像要把屏幕外的人吸进去一般令人着迷。事实上,那样看起来无心的美丽与眼神并不是漫不经心就能够轻松演绎出来的,背后除了十分的天赋,更有十二分的琢磨。

他忍不住低声问道:为什么想要当演员呢,阿日前辈?难道仅仅是因为有趣而已吗?

巴日和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收回了自己放在涟纯膝上的腿,坐姿显得端正了许多。伴随着影片的音乐,他的声音像独白一样响起:作为人类,我们并不是完整的,因为只有第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人是完整的,而我们只是被一条肋骨幻化出来的人类孕育出来的后代,必将经受住苦楚,必将桎梏于恋慕,因此,人活在世上就必须去寻找其余那些失散的骨头,那些受难的同类,大家就是这么聚在一起的啊。而虚拟的角色,投射出的是无数人重叠的影子,让本不可互触的心灵走得更近,那时我不再是我了,而是一座情感的桥梁,更遑论演绎他人的情感比演绎自己的情感要轻松太多了,不是吗?

 

影片长达三个小时,是个隐喻复杂、颇为沉重的故事,虽然已经看过很多次,但每次片尾曲响起时,涟纯依然会觉得难以抽离。巴日和倒是神态轻松,但他也一早和涟纯如实交代,自己拍完这部电影,几乎没能走出戏,更因如此,排除万难也要决心进入演艺圈。

这是凝结了许多人心血的作品,但太多人只能化作片尾飞速闪过的一个名字,娱乐圈就是如此,巨大的运作机制之下,幕前幕后能被记住的终究只是少数。

涟纯认真地看到完全黑幕才开口:我的父亲其实也是个演员,不过没什么名气,阿日前辈应该也没听说过吧。

涟并不算个常见的姓,巴日和想了想道:嗯……确实没听过。

是啊,演艺圈太多人了,能被记住的又有多少呢?但是我的父亲一直觉得他的梦想是被人偷走的,他说当时他试镜了一个角色,本来都收到了录用通知了,结果导演的朋友推荐了一位演员,把他挤掉了,后来那个演员凭借那个角色拿了很多奖,我父亲觉得……那本来都应是他的,于是他就把全部希望寄托到了我身上,希望我可以代替他走到那个位置。

这很奇怪诶,巴日和说,同一个角色,表现的怎么样也取决于表演者自身吧,我倒是不觉得如果你爸来演就一定能拿奖。

嗯,更何况那个演员是佐贺美阵前辈,后来我把他的所有片子都看了,必须要承认他是天赋异禀的演员。

佐贺美阵是圈内德艺双馨的大前辈,商业票房与奖项都不差,行事也极其低调,演戏之余很少露面,口碑更是极佳。

顿了顿,涟纯继续说下去:而我的父亲,自那之后一直郁郁不得志,在某次买醉后驾车回家,出了事故,当场身亡,什么也没留给我和妈妈。

巴日和露出噤声的表情,微微瞪大了眼睛。

没关系的,他微笑道,都过去了。只是,我真的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重新决定去演戏。但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我还是希望能够实现父亲的心愿,只不过进演艺圈追梦的人那么多,我的这点宏愿也是不值一提、从来没有人过问过的。所以,那天阿日前辈来问我,我真的很开心,我从没有想过,会有把这个梦想大声说出来的一天,毕竟能够做梦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奢望了。

欸?巴日和露出不认同的表情,做梦是天赋人权,为什么会觉得是奢望呢,难道你是比其他人都要低级的物种吗?再说了,许多事情如果未曾在世界上留下过半分痕迹,又怎么知道它曾经来过呢?要大声说出来啊,白日做梦也好,喜怒哀乐也好,对一个人的心意也好……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相信梦想会成真,我是不会帮助别人编织摇篮的!

 

从六岁起,涟纯就被父亲教导要成为一名演员,为了成为一名好的演员,他必须要学会察言观色,可是不够,怎么样都不够。太废物了,涟纯!父亲总是这么说,你没有一点演艺的才能,我生下你的意义是什么?证明给我看!

他试图理解每一个角色的内心,走近他们,可是次数愈多愈觉得迷茫,他理解了所有人的内心,却无法理解自己的内心。

自小他就被拉着跑公演,到各种剧团去演出,一直到十六岁。十六岁的涟纯辞掉了剧团的工作,坚持要继续念书,被父亲痛打一顿。刚开始时他并没当回事,只是两天过去,他的左臂仍疼痛难忍,甚至严重地肿胀起来,原本以为同过去一样只是挨打的后遗症,但因他乖巧了太久,父亲动手的频率也降低,已经对那种程度的疼痛开始感到陌生,耐受度也低了下来,直到他独自去医院检查,被告知左臂轻微骨裂。

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严肃批评了他没有及时就医的行为,大约还说了些有可能留下的后遗症。他埋着头听,在缠夹板的时候听到那人的声音终于缓和下来:不是男子汉吗?忍一忍就过去了,我会给你开止痛药的。

他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膝上晕开一片一片的暗痕。他茫然极了,可是除了眼泪,却再也吐露不出其他。

包扎完毕后,涟纯并没有急着离开,住院部前有一个凉亭,位置很隐蔽,被树丛遮住,是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处。他吊着手臂,坐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等到回神时天已经黑了,手机不停震动了很久,直到电量耗尽,他一言不发地走回家,暗暗发誓,未来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再踏上演艺的道路。

压抑已久的抗争在逆反期一鼓作气爆发,他和父亲彻底闹翻,连带着整个家都支离破碎,涟纯和母亲一起,转学到东京,一周打三份工,用忙碌填满了生活,正以为终于可以迎来平静的生活时,却收到了父亲的死讯。

在沉重的死亡面前,一直驱动他顽强不息生活的恨意也一扫而光,他站在父亲的墓前,只觉得无比茫然,像是走入漆黑的迷宫,往哪走都是碰壁。

最后,他带着父亲留下的那几本演技指南,回到了东京。

那段时间《伊甸园》即将上映,正是宣传期,路过影院时,门口摆放着显眼的宣传易拉宝,鬼使神差,他走进去,买了一张电影票。三天后,涟纯收到一条短信,对面告诉他他作为幸运观众被选中了参加首映式,主演和导演也会在首映式之后上台发言、回答观众的问题,届时请做好准备。

然而,那天工友临时有事,他不得不替补换班,等赶到影院时放映早已结束,门口检票的工作人员奇怪地看着他,把他当成了那种追星族,连电影都错过了还要去赶发言的尾声。他蹑手蹑脚地钻进去,坐到了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或许因为是没有名气的新导演,首映式的人不太多,但也许是气氛太好,观众互动效果还是不错。有几年忙于生计没有关注过任何娱乐新闻,他压低声音问旁边的女孩,这是哪个最近当红的明星?

女孩疑惑地看过来:不是啊,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们,这是两位主演的处女作。但他们都好帅啊,应该会红的吧……短头发的那位帅哥好有魅力啊,才短短几分钟我就要被他吸粉了。

涟纯投过视线,看到巴日和正笑眯眯地冲大家挥手说再见。那笑容分明不是对着他,却让他久违地感觉到心中一股暖意。什么样的人会拥有那样的笑容呢?明明还不算明星,就已经光芒万丈,几乎照亮他灰暗的人生,而他甚至不敢走近,担心成为那光线里的一颗阴霾。

涟纯到最后也没有重新去看那部电影,直到数月之后东京电影节颁奖,大爆冷门,乱凪砂和巴日和的名字彻底爆红。他比任何人都要早知道巴日和会成功,也比任何人都更相信巴日和会成功。他在心底默写那个笑容,默念那个名字,日和,日和,人如其名,就像无比美好的晴天。

而多年过去,那个人主动向他伸出手,破了云上的金身,不由分说扫清他生命里的所有阴霾,从此,每一天都是晴天。这让涟纯甚至感到隐隐的不真实,刚开始觉得一定是梦吧,一定只有在梦里,他的世界才会如此亮堂,无论往哪走,都会得到太阳的垂眷。但是时间久了,却发现巴日和是那么生动的一个人,生动到撕裂美丽而虚幻的泡泡,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连光背后的阴影都给他看,每当看到他挑食的样子、娇气的样子、耍性子的样子,涟纯就会忍不住偷偷地微笑起来。

 

原本……我是不相信的。涟纯如实交代。但是阿日前辈你让我有了相信的勇气,我的每一天都会比之前更相信自己一点点。

一点点不够啊,一点点不够,巴日和摇头晃脑,你该向我学习的地方可还有很多。

直到现在我都很伤心啊,不知怎么,他又忍不住旧事重提,你怎么能从来没有看过我的处女作呢?知道这事我真是吃了一惊,觉得你可真不可理喻啊,毕竟没有看过《伊甸园》的我爱上的绝不是真正的我,也绝不能看到完整的我。

涟纯摸了摸鼻子:是吗?或许是因为在那之前,已经快要被前辈身上的光芒灼伤了吧。不过,《伊甸园》却比我想象得柔和更多,是因为爱吗?前辈爱人的样子,很柔软。

我一直是柔软的啊,我一直在爱,纯为什么会忽略呢?巴日和笑道,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在我家看《伊甸园》的眼神,全都是羡慕。但是现在没有了。

他没有告诉涟纯,当初选中他,正是因为他流露出的野心。

是啊,涟纯说,我很羡慕阿日前辈你,也很敬重你。你拥有那种会给很多人带去安慰与幸福的笑容的能力,包括我在内,也被你感染了,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走到今天。

巴日和轻哼一声:别太小瞧自己啊,纯。

鬣狗是很凶狠的动物,巴日和告诉他,它们擅长咬碎猎物坚硬的骨头,被称为「碎骨者」。说着,他把Bloody Mary唤到脚边,举到半空中,冲着涟纯眨了眨眼睛:虽然都是犬科,但和普通的狗可不一样哦。

涟纯接过他手中的小狗,抱在怀里抚摸着。Bloody Mary已经很亲他,乖巧地趴在他膝上,拱动着鼻头。

巴日和继续道:投机主义又善于忍耐,因此低贱的鬣狗才能在弱肉强食的大自然中拥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它们的魅力正是狡猾,顽强,无耻。虽然我喜欢纯恰恰因为纯并非那样的人,但对于你来说,能够明白一些这样的特质反而是好的吧?无论如何,我不希望你被轻易撕碎掉,或者因为慈悲而错失机会白白饿死,因为这里是吃人的地方,是同样适用于丛林法则的钢筋森林,纯,你可以不做吃人的人,但也一定不能被吃掉,你明白的吧?

他说着,一只手抓住涟纯的手臂。涟纯下意识退缩了一下。那是他曾受过伤的地方。巴日和敏锐地觉察到,又松开了手。你害怕了?他问。

涟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的,阿日前辈,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样的道路,我会按照我想的去做,不会让任何人对我指手画脚。

这样才对啊。这样才是你嘛,纯君,到最后无论想要得到什么东西,都由自己做主,这才是好日和。所以不要有任何犹疑,也不要回头看。就一直向前心无旁骛地奔跑吧,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直到你去到应去的地方的。

涟纯望着他神采飞扬的脸,心中酸涩,半晌才道:我会努力追上阿日前辈的。

巴日和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半晌凑到他颈侧,压低声音问:当初你怎么会同意跟我在一起?对你来说,其实根本不需要我吧。涟纯还在想怎么答,又听他继续说,你多少还是有点喜欢我的吧,纯?

他哽了一下,颇为无奈地答:我是不敢得罪你啊,阿日前辈。你当时可是威胁我了啊。我原本觉得,我这么无聊,你很快就会烦了吧……

巴日和装模作样地打他,又摆出威胁的口气: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要不要重新答。然而,又根本没有留给人回答的机会,话音刚落,他就吻了上来,手掌又扣到方才的位置。

涟纯回吻他,只觉得伤处被磨蹭得发热,长得不够完美的骨头重新飞快生长了起来,那些裂纹被密密地填平,时隔多年,终于迎来了真正的疗愈。

吻结束的时候,巴日和嘴唇湿润,眼神也发亮,望着他,就像一位绝顶好的情人那般,涟纯可耻地心动了。他舔了舔唇,说道:我啊,答应过别人的事情绝不会食言。纯君会有属于自己的那一天的,你就放心好了。

这次涟纯却没有像过去一样看着他的眼睛说话,而是别过头,看向早已漆黑一片的屏幕,就像这个人并不在他的身边、而是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一样。很久之后,巴日和听到他说谢谢。

 

 

 

从也门回来,涟纯黑了不止一个度,虽然他会时常给巴日和分享近照以及见闻,但巴日和坐在接机的保姆车里,一看到本人时还是吓了一跳:你这块黑炭!天哪,这是晒脱皮了吧——

刚开始条件是很艰苦的,站在这里回头看,依然觉得这几个月难以想象是怎么过来的。涟纯作为主演,需要克服的比旁人要多更多,幸而他一早做好了吃苦的决心,年少时坎坷的经历带给他最宝贵的财富之一,就是让他能吃得旁人不能吃的苦,就连作为监制的冰鹰诚矢都对他的表现赞许有加。

好久不见,阿日前辈。涟纯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巴日和只是抱胸看他下一步的反应。

两人太久没见面,对于这般亲密的相处,涟纯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况且巴日和光鲜亮丽,自己灰头土脸,被对方的好整以暇衬托得更加局促不安。

巴日和勾他的脖子,扯着嗓门音量不减:这种时候废什么话啊,纯君,这种时候接吻就好了!

前排的司机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地把自己当成了空气。

涟纯去也门拍摄电影的这段时间,巴日和也没闲着,他保持着两年一部新电影的频率,其余时候偶尔会上一些综艺调节心情,兴许是因为二人表面上也来往密切,有不少综艺向他二人同时递出邀约,明着要捆绑售卖人气。巴日和心底不排斥,但还是先咨询了专业人士的意见,七种茨认为可以先接一部试水,但为两人的发展考虑,不宜捆绑太紧。

七种茨不明说,巴日和自然也知道他是担心两人有朝一日散伙,自己心里会膈应。但七种茨的顾虑不无道理,巴日和作为影帝,光芒太盛,涟纯在自己身边,走到哪终归总像是绿叶作陪,两人已是同公司的前后辈,外人眼中又私交甚笃,风言风语更是不少,巴日和扪心自问,也觉得与涟纯的演艺生涯有些超出想象的密切,似乎无形之中指手画脚了太多。

他比涟纯更先看清涟纯的野心并非自己的规划所能企及的,那是一条只有涟纯明白的道路,他想要的鲜花、掌声、扬名立万,巴日和终究只能远远旁观。

只是这一切他都未曾说出口,涟纯也只当一切如常,还要每周日抽时间替他去买法式咸派。他想了想,让涟纯以后也不用再去了,助理会做的事、保姆会做的事,涟纯也统统不要插手。涟纯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愣愣说好,心中只觉得与巴日和生分了些。

你已经走到了稍有松懈就会回到起点的危险时刻了,巴日和只是这么说,他握着涟纯胳膊上的骨头,似乎在确认它是否真正愈合。而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你当真知道你所要追寻的路是怎样的一条道路吗,纯君?你当真做好了那样的准备吗?

《荒野求生》上映之前,COSMIC已经在为涟纯断断续续安排逐步上升的资源,虽然当初巴日和评估《荒野求生》的国内口碑有一定风险,但影片还是超出了大家的预期。作为演员,涟纯已不再默默无闻,只是虽然国民度与商业价值上来了,他依然缺少专业的奖项肯定,但评奖一事容不得心急,他也并不执着,还是决定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

与此同时,七种茨带来一个好消息:日日树涉导演的新片中,有意为他留一个角色。

国际班底,科幻特效片,导演仍是日日树涉,只告知会分为单元的形式,每个单元时长约在半小时,其余的一概不知,连本子都还没出,就让涟纯留出日程去试镜,也不说打不打保票录用,恐怕也就日日树涉做得出这种事。尽管如此,愿意收到这半截橄榄枝的人定然也趋之若鹜,能够得到跨入门槛的机会,涟纯已经算是幸运的。

日日树涉如今正炙手可热,这几年的片子接连斩获电影学院奖和蓝丝带奖,不少明星愿意免片酬出演他的电影抬抬身架,但他选角又怪又偏,向来不看咖位,像涟纯这种级别的居然都能被分到一个单元故事的主角,着实也超出了七种茨的预料。巴日和倒是不意外,说《荒野求生》的导演冰鹰北斗是日日树涉的直系学弟,也是当初《伊甸园》的导演助理,涟纯搭上了冰鹰北斗,又表现不错,和日日树涉结交是迟早的事。

日日树涉和STAR MAKER走得近,表面上因为解约的事,巴日和同他交情淡了些,这几年都没什么公开联系,但日日树涉和乱凪砂依然私交甚笃,他们的关系并没有被什么影响。巴日和与日日树涉不算亲近,只是因为两人都锋芒太盛,如两把利刃,相交难免总要乒乒乓乓分个高下,但在才华上,两人毫无疑问都足够认可彼此。

听闻这件事,巴日和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反应强烈,兴奋写在脸上,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反而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现在你也赚了够多的钱了,可以换套房子了吧?

涟纯知道他一直对自己的那套破房子不满意,转念一想,也大概是时候了,然而还没说出口,巴日和突然用那种寻常得像在谈论天气的语气轻飘飘留下一句:你尽早搬出去吧,从今往后,就不要再来我家了,纯。

他张了张嘴,话还未出口,便呆滞地压在了舌下,大脑一片空白。

巴日和做事雷厉风行,正如当初风风火火把涟纯带回来一样,现在送客送得也不留情面,他不动声色,毫无前兆,干脆利落得却又像是思虑了很久。涟纯见他迅速叫人打包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不禁心想,昨天共枕而眠时、前天相拥而吻时,或者是上周、上上周,他是不是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涟纯摇了摇头:那些我都不要了,你直接扔掉吧。

巴日和看着他,不置可否。只是两人共同抚养的Bloody Mary是从巴日和的片场捡到的狗,巴日和要留下,涟纯自然没什么微词。

自与巴日和好上之后,涟纯很少再回自己位置偏远的那间小公寓,这两年房子里也被清得不剩什么东西。阔别已久推开家门,朝阳的窗户依然光线明亮,迎面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觉得恍若隔世。

沙发的布套旧了,看起来不太光鲜,巴日和看了一定嗤之以鼻,那天怎么就不管不顾地睡倒过去?巴日和的睡脸恬静美好,眉目是软的,不设防的,那时看着他,绝对没想过日后还会见很多次。涟纯又想起那个没说出口的愚蠢想法——他竟然在期待,期待与巴日和能真正有个家。他吸了吸鼻子,被久未打扫的房间中一室的灰尘呛到,不住地咳嗽起来,甚至咳出了眼泪。

他想,是因为这个梦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吗?现在它悄无声息地破碎掉,也没有任何人能知道它曾经来过。

 

圈内的消息总是传得飞快,不知风声是从谁那里走漏,亦或者是巴日和故意放出去的,不消三天时间,旁人比涟纯先一步接受了他和巴日和吹了的事实。实际上涟纯对这件事没什么实感,抛开他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期冀,比起分手,他们更像是一场短暂的合作告一段落。

只是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太密,不知觉就黏连在一起,涟纯时常担心巴日和能否照顾好自己,可是又后知后觉地想到,对巴日和来说,总归是还没遇到他的日子更多。

涟纯最后还是拿到了那个角色,过程甚至比想象得还顺利。巴日和从来和人分手体面,分手费大方,从未有人担心过他从中作梗,涟纯不知这是否是他送给自己的分手礼物,犹豫再三,还是给巴日和打了电话致谢。

巴日和听起来并不是很惊讶,惊讶的人反而是涟纯。

我没有帮你什么,纯,对面那人依然用那种含笑的声音说道,涟纯听着甚至能想起那双总是光彩照人的眼睛,是你自己争取到的角色,这就是我给你最好的礼物,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如愿以偿地扬名立万了,请你时刻记住,你要感谢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我并没有帮助你什么,我只是给予了你百分百的相信,然后推了你一把。从你亲口对我说出你的野心的那个瞬间,我就看到了这一天,并且想要把你留在身边,亲眼见证这一天,但遗憾的是,好像我注定不能一直站在那里碍手碍脚啊。

其中的深意他没有说出口,但是笨拙如涟纯,这次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巴日和一直在他身边,他永远无法真正地挺起背、站直腰,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的胜利,他的扬名立万注定是不能与巴日和有关的事情。

只是,作为一个金主,巴日和实在是太过体贴、太为他着想了。涟纯很想告诉他,不用为我着想也可以,一直让我留在你身边也可以,只有情人之间才需要这种体贴。但转念一想,像自己这种笨蛋都明白的事情,巴日和那种聪明人又岂会不懂,说出来反倒太过多余,让大家都显得难堪。

于是他顿了顿,最后只说了谢谢。

在巴日和面前,谢谢就像是一个任何时候都能拿来的通用答案,巴日和对他太好,他要谢的事太多,因此说谢谢永远不会出错。什么事若仍需客气的道谢,就算不上两厢情愿地相互亏欠。

巴日和依然像是一位非常贴心的前辈一样,涟纯开机时、涟纯杀青时、电影大获成功时,他总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祝贺如期而至,语气欢快、开朗、个人风格强烈,只是终究少了一层情人的亲密。他那么坦荡,以至于好像对于当初的分开毫无遗憾,似乎两人是真的好聚好散,挂怀的从来只有涟纯一个,衬托得他好自讨没趣。

 

 

 

日日树涉有意以新电影接棒《伊甸园》,延续了与圣经有关的起名风格,取名为《创世纪》,共分为五个单元,看起来故事之间并无联系,实则关联千丝万缕,无论是剧情还是制作,复杂程度都远超当年资金紧张的处女作。

涟纯所担当主演的是第二个单元,并不在最吸睛的位置,他也并非电影的主力担当,但与其他单元不同的是,这个单元相对独立,也没有女主演搭戏,只有涟纯一人独挑大梁。单元的小标题叫做《一半的夏娃》,不知是否与《伊甸园》中巴日和的角色有所呼应,但无论如何,都已是对涟纯极大的肯定与信任。

若是之前,巴日和一定能在指导他的表演上起到极大的帮助,但是现在,涟纯只能凭借自己的努力与悟性。他必须跑起来,结结实实地踩在地上。他把《伊甸园》又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几乎可以默写出巴日和的每个微表情,不见的时日愈久,那张脸在他心间刻印的痕迹却愈深,看了愈多遍,愈发觉得巴日和的心像是雨水中的影子一样,变得模糊不清。

他并没有更理解那个人,不如说比之过去,反而变得更不理解了,就像看到一个完整的人时能记住他的眉眼,可看清他全身的每一个碎片,掂过他里外的每一根骨头,却往往不知道如何拼凑出他的样子。可是更多的不理解,却带来了更重的感情,巴日和坦荡铺洒一地的灵魂,每一丝每一缕都让他珍惜到手足无措。

——并不是所有人看过《伊甸园》都能看出完整的巴日和。当日那番话,巴日和只是说给他听,希望他明白而已,多可恨啊,涟纯明明就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却总是露出无知的表情。

他茫然地想,或许自己从未试着去了解过那个人,只是贪图享受每一个晴天,但离太阳最近的地方,绝非是如此舒适的。磕磕绊绊里,他终于隐约明白了巴日和真正想要他回馈的东西。

正如演艺这条光明的康庄大道上,能走到最后的人,也并非只有镁光灯下光鲜亮丽的笑脸而已。这是一条需要抱着足够的决心、咬牙走下去的血战的道路,没有任何人能够同行,巴日和想要告诉他的无非是这样的事,想要实现他的梦想,必须要忍受孤独,忍受痛苦,只有不断打碎自己再重筑,才能涅槃熔炼出万能钥匙一般可以装进任何躯壳之中的灵魂。

日日树涉性格无厘头,但在专业上要求极其严格,但他也格外善于调教,与他合作过的演员除却那些老戏骨,都被他挖掘出了不同的一面。对于新人演员来说,这是一次千金难求的学习机会,涟纯被他鞭打了几个月,经过了极其艰苦的磨练,过程痛苦不堪,但等再看粗剪,比任何时候都明显感觉到了自己在演技上质的飞跃,几乎脱胎换骨。

这是他亲手摸索出来的,充满了血与泪的一条道路,为了作为另一个人重生一次,灵魂的裂缝原来必须黏得如此辛苦,愈想要追寻完整的表演,愈将意识到自己的残缺,只有如此,才能看见失散的人朝自己招手。

日日树涉风格的台词向来夸张而富有感染力,涟纯杀青之后,为了出戏,特地飞去地中海散心一段时间。说来也巧,回程候机时,隔壁人群簇拥,只见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一个人从他身边走过,涟纯拉高帽檐,看到巴日和熟悉的卷发,连背影都倨傲。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对地中海产生向往的原因,巴日和总说这里太阳最好,要一起来晒日光浴,不曾想一日真的两两赴约,却都是与对方再无关的事情。

这两年他们二人连碰面的机会都极少,两人虽签在一家公司,说见也不太容易,但涟纯不比以往,也已经通告满满,无暇再去考虑那些。

《创世纪》在国际市场上大获成功,风评极佳,剧组召开了庆功宴。涟纯虽然不是最精彩的单元的主演,但演技也并未拖后腿,好评如潮,COSMIC趁机发了不少通稿为他造势,一时势头强劲,吸引了不少粉丝。涟纯犹豫许久,久违地拨通了巴日和的电话,想亲口与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电话没有打通,但巴日和似乎早就料到他要说什么一样,晚间发来祝贺的讯息,说庆功宴去不了了,要去外地工作,但是礼物会准时送到。

涟纯向上翻两人的聊天记录,祝贺、谢谢;保重、你也是;今天表现很好、谢谢前辈,我会再接再厉;今天看到前辈了,这条没有回,兴许是知道涟纯解释不清为什么会去买法式咸派;祝贺、谢谢;看了你的表演,这几处还可以改进、我会记下的,谢谢前辈……寥寥数句,很快就到头,再往上翻是截然不同的画风,像是在另一个被他们遗忘的平行世界里发生:晚上吃什么?想吃咖喱;这个月要带Bloody Mary做驱虫、等我回来;新领带丑死了,快快换掉、容我拒绝;为什么不戴我送给纯君的那条领带?忘回复了,但是印象很深刻,那天宴会结束巴日和回家发了好大的脾气……

鸡毛蒜皮很多,拌嘴也很多,冷战的次数也不少。涟纯翻着那些聊天,心想巴日和脾气真是不小,伺候起来麻烦得要死,使唤自己使唤得无比趁手,可是这么看,自己的表现也并没有那么好,至少不太像对金主讲话,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怕不是也要说他真是胆大包天,对那个巴日和的直言直语一句不少,挖苦起来也不留情,简直是恃宠而骄……

涟纯这才想到,与旁人猜测的不同,两个人似乎早已忘了他们是应该是什么样的关系,一直在以情侣的方式胡搅蛮缠地对待着彼此,巴日和一贯是不消停的主,但他自己似乎也没好到哪儿去。那是爱吗?他一度无法分清,因此不敢确认。可是倘若那不是爱的话,又应该算是什么呢?

涟纯突然很后悔,在与巴日和结束关系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删掉那些,为什么还要留着回忆的证据?可是,较之更强烈的却是庆幸。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迟钝的心像是这才被唤醒一样,后知后觉地、有生以来第一次地钝痛了起来。巴日和是他胸中的一根肋骨,早在一开始就被默许横穿自己的心脏,只是他从未想过拿走他,因此只有在最想要割舍遗忘的时候,最痛彻心扉。

庆功宴七种茨也来了,带着几瓶拉菲来祝贺他,表示了足够的重视。场面话说完一轮,涟纯把他拉到一边,半天不说一句话,七种茨看他一脸纠结,嗤笑一声说,不是日和君让我来的。涟纯一下露出挫败的表情,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一样抬头看着他。

七种茨倒了杯红酒,塞到他手心,回头去看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人群,好像一早看透他了似的:是不是觉得这一切还很不真实,像是梦一样?

涟纯点点头。

七种茨觉得有些好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醒醒吧,你早就从梦里醒来了。

涟纯哦了一句。七种茨在心底说他还真是没长进,和第一次见到时一样笨,巴日和怎么就偏偏喜欢上个笨的。

涟纯看着酒杯,呆呆地问:他还好吗?

七种茨又笑:他还能让自己不好吗?

涟纯一想,确实如此,又觉得自己的分寸乱得太过。

 

七种茨和巴日和称不上有什么私交,两人的关系只能说是不坏,但也绝对好不到哪儿去,因此在许久之前巴日和主动约他出去吃饭闲聊之时,他的心里咯噔一声,浮现起不好的预感。

幸好巴日和看起来云淡风轻,与过去无异,谈及也多是一些工作上的正经话题,逼近尾声时他几乎要松了口气,巴日和却才开始不紧不慢切入正题:纯君,你也是一步步看着纯君成长的吧。

七种茨措辞了片刻,才谨慎地说:他进步很大。

真的吗?巴日和的声音没什么温度,他收起了那副总挂在脸上的笑容,百无聊赖地举着叉子,可是半晌也不送到嘴边:我倒是觉得他没什么长进啊。

七种茨最烦的就是揣测巴日和的心思,和他周旋起来总比和别人要更费劲,他已经萌生了些许离席的念头,却听巴日和猝不及防地抛出了重磅炸弹:我和涟纯分手了。

七种茨的屁股又沉下去,屏息凝神地听了起来。

他继续说:其实也不能算分手,嗯,就是你们都知道的那种关系,结束了。你尽快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吧。

七种茨摸不透他想干什么,警惕地问:涟纯惹你了?

巴日和摇摇头:不啊,纯对我简直言听计从到有点无趣了。

七种茨默认他是玩腻了,倒是并没有感到很吃惊,大脑缜密思考着接下来应该如何处理涟纯。巴日和又在那边自言自语一样说:第一次见面时我问他,你有什么梦想没有?他说,我想扬名立万,我说那就跟着我吧。

虽然流言蜚语早就传遍了,但亲自听到巴日和说出来这话时,七种茨还是忍不住咋舌,心说涟纯的野心还真不小。他也许能成,七种茨说,野心、努力,加上识时务,在娱乐圈永远不会出错。

巴日和不答,只问他:你种过花没有,茨?

七种茨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没有贸然回答。果真巴日和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继续自言自语一样说了下去:一颗种子,明明就躺在手心,看着它知道会有无限的可能性,其中蕴含着生命,会开出花朵,但是永远不能种下它,永远只能放在手心安静地看着它,知道它存在很多美好的可能性。那样的感觉……让我很折磨。所以我要把它丢掉了。只有丢到天寒地冻的残酷自然中,才能知道它会开出怎样的花朵,我并没有种下它的资格,我的身边,并不足以让它活下去。

他听了直言:你可不像是会委屈自己成全别人的那种人。

当然,正因我有十足的把握,知道如果我给他什么他都会统统收下,我才不会给他。巴日和露出狡黠的笑容,真残酷啊,茨,小狗回报给人类的爱,和人类寻求的那种爱欲永远不是一回事,所以,从把他捡回家开始,我就不得不学着去如何放生了。

七种茨搞不懂他们这些百转千回的情仇爱恨,对他而言,只要想要的东西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牢牢攥在手里,巴日和说什么爱是放手,他嗤之以鼻。

 

就算你这样我也不会可怜你的,纯,七种茨突然别有深意地说,因为你啊,比你自己想象得可要冷酷多了,你可不是自以为的那种软弱的人。

涟纯望着他,半晌,很无助地说:我真的不懂,茨,你们都是聪明人,天天打一些心照不宣的哑谜,但我不行,已经走到这个位置了,我依然时常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不是已经告诉你该怎么做了吗?苹果就在那里,走到树下的人早已吃下了——七种茨拉开门,调整好笑容,准备重新走进人群中去了:他本来也没希望你懂,你就继续不懂下去吧,纯!正是因为不懂,纯才是纯啊,你有你应行的那条路,只要你顺着走下去,就会找到你想要知道的答案。

巴日和的礼物并没有如他过去那般行事高调地送到庆功宴上,涟纯回家时,看到门口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纸箱,他费了些功夫才抱起来。纸箱比想象的要沉许多,猝不及防压得他有些倾斜,从里面掉出来一个青色的苹果,咕噜噜地从脚边滚远,滚了一遭的灰尘,他低头看过去,只觉得好像巴日和的脑袋,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

他放下纸箱,把那个摔伤的苹果捡起来,洗干净,咬了一口,酸得人简直想流泪,比起礼物,更像是报复。

 

 

 

《创世纪》杀青的第二年,涟纯凭出演其中《一半的夏娃》的单元获得了年末大赏的提名,入围当年的新锐男演员奖,虽然COSMIC一早探到些口风,连获奖感言都替他写好了,但对于这个奖,涟纯并未有太大执念。

七种茨见他对此事不怎么上心,嗤笑提点道:你不是想要扬名立万吗?站上这个舞台,你才是真正走向了扬名立万的第一步。

见涟纯一言不发,他伸手,替涟纯整了整领带:发言稿背熟了吧?这是你第一次在这种规模的颁奖典礼上亮相,一定要记得表现得体、情感真挚……

这样重要的颁奖典礼,巴日和也自然在受邀之列,但涟纯望向他的位置时,却发现是空的。虽然一早知道巴日和是个大忙人,但如果因为想避开自己而缺席,他的心中依然不太是滋味。

电影的主演奖项安排在后半场,但即使早做好准备,等主持人真的念到自己的名字时,涟纯的心跳依然停了半拍。聚光灯早有准备般朝他打了过来,让他一时睁不开眼睛,旁边的演员笑呵呵地推了推他,示意他回神,他这才如梦初醒,记起露出微笑。灯光一路追随着他,走上领奖台的几十步,他的身体像脱离了控制一样,毫无知觉,一颗心也几乎要飞出去,五脏六腑都在发抖,涟纯迈上台阶,走到主持人的身边,努力使自己站稳。

台上宽敞明亮,只有两个人,而台下的笑脸乌压压的,原来并不能看得真切,可是他偏偏看到了,他看到巴日和蹑手蹑脚地从黑暗的过道溜进来,一路皱着眉头含笑道歉,和四面八方的镜头挥手,全场的静默中,涟纯看着他,所有人也都回头去看他,包括那些本应对准涟纯的机器,仿佛巴日和才是今天的主角。

巴日和总是有这种能力,他生来就是天生的主角,哪怕此刻站在镁光灯中心的人是涟纯。而涟纯只是想,原来他也不总是那么心软的样子,涟纯都快要忘记,他的光芒曾是这般无懈可击,普照众生,无情而迷人,可是自己曾比任何人都离他更近,近到可以看到光芒下软弱的黑斑,他连光下的黑斑都觉得迷人,那是巴日和真正去爱人的样子,他却一度忽略了只有他一人能看到。

所有人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直到他穿过层层叠叠的工作人员、台下早已各就各位的演员,终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好戏才允许开幕。

而涟纯只是想到很久之前,就像不久之前一样,他们为了听客观评价,混进普通观众里去看《荒野求生》的首映式,那天也迟到了,因为出门前巴日和对着镜子搔首弄姿了两个小时,换了四五件衬衣,最后还是选了最开始那件,开车过去的路上涟纯气得不行,说了些不客气的难听话,巴日和大约也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做错事,没怎么回嘴,委委屈屈地拉着他,两个人一路疯跑,一身黑衣,路人眼里快得像同一个人的影分身,跑进电影院的时候广告刚结束,巴日和气喘吁吁,又觉得不优雅,使劲屏住呼吸,无言地弓腰数着座位号,涟纯的手腕被他紧紧拉着,脉搏被捂进他发热的掌心,突突直跳。开场前的不愉快到散场时就忘了,他们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上,等着所有人叽叽喳喳地离开后很激动地大声笑了起来。涟纯原本只是在心底隐隐的兴奋,但看着巴日和毫不掩饰洋溢着快乐的脸,也被他感染了。

真不错啊,纯!巴日和扯下3D眼镜和口罩,很痛快地为他鼓掌,然后突然惊叫了一声,同样沉浸在喜悦中的涟纯被他吓了一跳,那一刻心脏都快停了。结果只是巴日和一激动把眼镜腿坐断了,去前台还眼镜的时候被认了出来,前台值班的小姑娘是他们的影迷,很激动地拒绝了巴日和的赔偿,只说让他们签个名。临走前巴日和对他很不满地说,她让你签在中间诶。涟纯没反应过来,问怎么了。巴日和又不由分说地捶他,别装傻了!他大叫,她明明是你的影迷!我都多少年没给别人做过陪衬了,天啊,涟纯,我和你站在一起居然有人不看我而是看你!今天真是个坏日和!

那时他没说什么,大约只推搡着应付了两句,脸上却切切实实地发起热来,心头的暗流渐渐浮上岸,漫过他干涸太久的心田。

车子启动太久却不开,暖气太热,巴日和难得有些粗鲁地脱掉了外套,他贴过来,用脸颊蹭着涟纯的脸,说道:你的脸好热啊。涟纯只说是暖气太高了,伸手要关上,又被打掉。那样我不就冷了!巴日和大叫,仍贴着他的脸,半晌,两人的肌肉不知不觉地积压在一起,涟纯知道他正为自己同样开心着,除了谢谢,对巴日和想说的最多的话还是谢谢,可是此时说谢谢好像又太煞风景,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巴日和扳过内后视镜,抱怨自己的衬衫跑得都皱了,涟纯只看到镜子里一对贴紧的脸,觉得真是都傻得要命,半天憋不住,笑了。

巴日和感觉到他脸上的肌肉来回拱着自己的半张脸,从镜子里吃惊地看着他:你笑什么啊!涟纯不说话,一口笑喷出来,干脆笑得更放肆了。他装了半天正经,最后也自暴自弃了,捧住涟纯的脸,发现两人笑得甚至接不上一个吻,只能摇摇晃晃地把牙齿磕在一起。

 

已经过去太久了,那些欢声笑语被埋藏在心底,极少再次幻化成海市蜃楼,迷住他的眼睛。但他看着此时正无比从容地微笑着的巴日和,又猝不及防地回忆起了这件事:原来真正快乐的时候是接不了吻的,因为嘴唇都被藏起来了。

背后的大荧幕上在放《一半的夏娃》的独白片段,涟纯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我不会责怪你天生便是我的一条肋骨,因为我并非亚当,只是一半的夏娃,并没有赋予你生命的能力。我们因爱而生,所以注定残缺,注定与彼此结合,变成合一的灵魂,我不能确信你是否有与我一样的感觉,只有握紧彼此的手时,才能觉察到那样的完整……

那个咬了一半的青苹果突然泛上唇舌,酸得他几乎眼红,原来那么骄傲的人,也会有不甘心的时候。他从来并非不懂,只是软弱到残酷,可巴日和依然宽容地谅解了他。

此时,巴日和欣然落座,做出一个示意的手势,随后,人们的目光和机器的焦点也终于回到了真正的主角身上,就像过去一样,他出现了,涟纯的世界才真正亮起来,他年少时受过伤的怯懦的骨头才重新开始生长。

涟纯怦怦狂跳的那颗心在看到他的瞬间镇定下来,像是得到了应有的归宿,他再次深呼吸,默念,我已做好决心。然后他终于接过奖杯,开始发表自己的获奖感言——与发言稿上的每一个字都不一样的,真正属于涟纯自己的获奖感言。

掌声雷动间,他看着台下的巴日和,像是其他无数人一样,正微笑着为他鼓掌。那双眼睛那么坚定、明亮,从未动摇,望着他时便只有他,仿佛世界再好,都没有眼前这个残缺的人更好看,但他已明白,所向披靡的巴日和也并非完人,他留出了一个小小的瑕疵,等着自己走向他、填补他。

涟纯心想,原来从来不是他走进光里,而是只眨了眨眼睛,光就走近。

然而这一次,他下定决心要动身追上去,以最快的速度,绝不犹疑。

 

我的爱人——我的爱人——我将一直等待着你,你将赐予我新生,我将赐予你新生,我们必将做好决心,才能迎接彼此!

——新生!新生!新生!乐园就在此处,我愿奉献上我心灵的自由!

 

 

 

FIN.


灵感源自个人衣装故事里纯的那句:当时我一边过着那样的生活,一边想着一定要摆脱这样的处境,爬上去扬名立万。

放置了三个月才写完,又大爆字数但写得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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