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说

久违的睡前故事一下。关于我爱你。

在你不肯理我的这段时间我做了很多个和你无关的梦，好像就连梦里的你也不肯见我了一样，我感到很懊丧，好在那些梦虽然没有你但也很有意思，你要不要听听？

先要告诉你的是，我梦到了我小学时候最喜欢的一个女同桌，白白的，瘦瘦的，很乖，真的很白，像白雪公主，但脸蛋又容易红，所以更像苹果。她耳朵边有一颗很大的痣，指甲盖似的凸出来，是有纹路的，她总说她要等成年了把那颗痣割去。我喜欢她是因为她讲话轻声细语的，不跟别的女生似的老掐我。

这个梦很有意思，是我不知道怎么就睡着做的梦，后来我想明白应该是因为我开了风扇，也属于上高中的后遗症之一吧，听到风扇扇叶转就哈欠连天。我梦见和苹果在一个飞机场，一个人也没有，很晒很晒，一架飞机轰隆隆降落在我们面前，差点要把我们刮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梦里变成了一只弱鸡，怎么也爬不上登机的梯子，苹果要拉我，但是飞机这时候要起飞了，她就只好松手了，很果断就松手了。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问她我们在哪里见？她说在成年人的乐园见，然后飞机就开走了，我再也没等到下一班。

醒来之后我就在想，苹果的那颗痣到底还在吗，每个人要到那儿去都得拿出什么做交换，你当初是拿什么做的交换？从苹果很小的时候它是一颗很小的痣，苹果长大它也跟着长大，就变成了一颗很大的痣。其实长在那里，很美，因为痣是黑的，苹果是白的，而且苹果的耳朵很好看，白莹莹的，让人想到月亮。这个梦放在第一个讲，是因为想到我妈了，星星，我妈耳朵也漂亮，耳垂圆又大，大家都说她有福，她说她最大的福气就是生了我，我看这才是遭殃了，悔死我了，如果能重来我才不要一己之力折损干净我妈的福气，让她多活两年。你要是见过我妈一定很喜欢她，虽然每个人都说自己妈最好，但我妈是真真很好，不是她儿子的人也说她好，所以不是她儿子的你一定也会觉得她好，我是个孬种，但我妈是个好妈，你真该见见我妈的，我也真该再见见我妈的，如果我妈还在的话，咱俩可能还能一直在一块儿呢吧。

还有一个梦是我梦见我养了猫，猫突然会说话了，进化成小孩，星，你还记不记得咱过去说，养条小土狗，天天在家傻乐呵，戳猫逗狗吓唬孩子，不是你最喜欢的事儿吗？但是变成小孩就会遍地乱跑，我们怎么也抓不住它，你钻到沙发底下找它的时候它从你背后窜出门跑了，我冷漠地站在一边看着什么也没跟你说。并不是我愿意做心硬的人，但总要有心硬的人，两团棉花抱在一起一阵风吹来就吹散了，我只能成为压在你心上的石头，成为你的份量，因为你太好了，星星，你是善良的、温柔的、美好的，我不能抢了你的风头去，所以有时我必须要做看起来有点坏，有点冷血无情的那一个，我是在成全你，所以就把错误都推到我身上吧，这就是我在你身边的意义。

过去咱们大哭，咱们大笑，咱们大吵大闹，活蹦乱跳。第一次在宾馆开完房你学我点烟抽，心猿意马烧了烟嘴，嘬了半天什么也没嘬到，才发现头上着火了你记得吗，当时把床单豁开一个洞，吓坏你了。你真的很擅长这个，我的青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寸草不生的，被你那误打误撞点错的一把火全烧干净了，先烧干净，彻底荒芜，然后才能再在每一寸土壤里种进你的籽，是这样吧。要是再把你的籽也刨出来，我这片土地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怎么可能放你走，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是我要活命，我要生长，我不想变成荒原一片。爱你让我有生命力。

回来吧，我总想跟你说回来吧，但是说不出口，因为我才是那个赶你走的十恶不赦的混蛋，你希望以一种温和的、体面的方式画个高考满分作文那样的句号，我却非得两败俱伤才行，这也是因为我在你旁边就注定成为那个唯一的恶人，我恨不得，恨不得，和你同归于尽，谁也别想好活……我拥有了你的爱就必须带着它入土。我是这种疯子。但是当初你迷恋的便是我这疯劲儿，正如我眷恋你的好一样，也许我们注定是彼此无法得到的一部分。

你把那一罐纸星星还给我的时候，我的心也和你扔进碎纸机里的那些纸条一样被卷进咬合的刀刃，被密密麻麻地切割绞碎成很多单薄的小片，你是比碎纸机还要残忍利落的，的……我不愿说你是凶手，因为杀人的罪名太重，但也总不好说你是个办公机器，保密机器。我爱你这件事还是让你丢脸了。现在我枕着它们，破碎的我的心，不是我又在开玩笑呢，我把你退给我的纸片们装进了一个枕头套，玻璃瓶太硬太凉了，送给你的时候我全靠里面无数颗滚滚的真心来融化那层壁垒，但现在它们被你切碎了，因此丧失了跃动的温度，我只好拿棉布把它们包裹起来，以此保温。

真的没什么份量。我写了732天，每天都写一句话在星星纸上，然后叠起来丢进瓶子里，特意买了一个广口的、大肚的，还是到732天就装不下了。徒有其表。塞进枕套之后我才发现它们多么弱，多么少，又轻又飘，像一盘薄沙被吹过来吹过去，滚滚红尘，无用情思。枕头也是，瘪瘪的，很可怜，怎么都填不满，睡在上面会落枕。我落枕了，不止一次。

星星，你喜欢雨水不是吗？喜欢到离开北方的时候顺便带走了北方潮湿的雨水，只留给我干燥又坚硬的秋天的空气，因为没有你提醒我喝水，我一周内流了三次鼻血，大家都说我是想小姑娘了。我知道那是你命令风刻在我鼻腔上的伤口，辉煌如敦煌的壁画，但因为你没有留下保存的方法，所以很快它就会风化消失，然后你再一遍遍刻下。我是想你了，星星，我想你也想雨水，可是破破的我被你丢在干巴巴的北方，只有一个破枕头，装着一肚子破碎的心。幸好抖抖枕头就能听到下雨的声音，哗哗哗、沙沙沙，像是高中课堂上趁老师板书时有人在台底下说小话，不就是我们吗星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写星星给你的，因为发现和你的小话说了很多，占用了我很多学习时间、公用时间，但还是说不完，好像还得继续占用我的作业时间、私人时间，其实我就是希望你占有我的所有时间，或者说占有我，但在你占有我之前我已经是被你占有的很久了，在你不想再占有我之后我依然还是被你占有的。

我想解释一点就是，占有和被占有，是不矛盾的，主人可以挑房子，房子也可以认主人，你搬走了但我的门锁还是永远只有你能打开，钥匙藏在哪只有你知道，如果你决定忘了，我就从此不设锁。大家都想来看看也没事，都进来坐坐吧，参观参观我这颗没多么伟大只是很爱你的心，咚咚、咚咚地在这幢房子里蹦哒着，不知疲倦、震耳欲聋，邻居也许都该以为我养了只会跳舞的大象，厚脸皮，每天扰民。

现在咱们的爱情也有点像你名下的一处烂尾楼，觉没觉得？开发到一半不建了，没有房产证，也没有什么别的，被丢在一边又销毁不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你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拔刀向我的，但你又心软，星星，所以我说我不愿形容你是凶手，因为你太心软，手起刀也不肯落，已经割到我的皮肤也不敢一举切断我的喉管，你想把我从你身上割去又怕我疼。但你真正的杀器正是你这温柔的慈悲，天呀！我现在就像一个良性肿瘤，盘踞在你身上，现在低眉耷目不发作，但说不定哪天就会作恶，所以你才动了这样的心，是吗？从你动心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陷入没有尽头的死生轮回，不知是我一人毁了我们两人的命运，还是你一人毁了我们两人的命运，总之有一个人需要担全责。那么你就还是做那个全身而退的人吧。

别爱我了，星星，如果决定不爱我了，这次就彻底别再爱我了，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爱你和你爱不爱我无关，一丁点儿关系都不会有，你想通过这个切碎我的爱是不可能的，它不会如你用碎纸机切碎那些星星一样容易。就让我成为门户大开的危楼吧，就让我在建设到一半的残貌中负隅生存，让我永远不被打上你的居留权，永远不能再接你进门，但是永远属于你，一直到千万年过去，如果地球还有千万年的话，让子子孙孙的人都来欣赏一下我爱你的遗迹，我永远爱你的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