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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问我为什么都能磕,因为路边的流浪狗是没资格挑食的啊

有情剑

#安雷 / 含瑞金

武侠,1w7

 

 

“兵器有情,便是废铁。”

“你要如何用有情之剑,杀无情之人?”

 

 

 

春风得意马蹄疾,花街柳市,人声如沸,好不热闹。勾栏上满是男女嬉闹之声,见栏下路过二人年轻俊俏,不少莺燕欲要投怀,娇笑连连,招呼他们进来坐坐。

金见格瑞目不斜视,面色如常,忍不住吐了吐舌:“格瑞,你来中原怕是还没来过这种地方吧……”

格瑞颔首,瞥了他一眼,“你想去看看?”

金急忙收回目光,正直道:“那可不行,此行至江南,可是为了寻回飞剑阁之剑,为师兄正名,岂有被花柳之事扰去神魂的道理?”又讪讪笑道,“我不过是因初出师门便久离中原,也不常见到这般热闹……”

二人穿街走巷,弯弯绕绕数十次,终于行至幻剑堂门前。

比起方才所路过的街巷,这一条算得上清寂萧条,行客不过三三两两,更别提幻剑堂大门紧闭,完全不像是开张。

金感慨道:“这地方可真难找!能招来什么生意?”

话音未落,却见剑铺大门不知何时启开,但闻一人轻笑,金和格瑞推门进去,低声道了一句“打扰”,只见四壁皆是各色宝剑,长短不一,剑鞘各异,博古架上错落几只唐三彩,其余堆满剑谱秘籍,一打眼便知皆为珍品。

说来个中渊源,要追溯至敖涂二十七年,纵横江湖七载的魔头雷狮被各世家门派围剿,押于惊雷山庄地牢中,择日发落。谁知五日后雷狮自刎于地牢,惊雷山庄大火骤起,焦土一片,赤地千里,昔日鼎铛玉石、金块珠砾、武学秘籍,连同地牢下雷狮的尸骨一齐焚于大火之中,近十载靡靡盛景毁于一旦。

曾踏入过惊雷山庄正堂的人都知,雷狮曾有一双无名宝剑悬于宝座之上,来历众说纷纭,山庄虽毁,宝剑却流落于世,下落不明。各世家门派调查纵火者未果,皆派人寻剑,自称见过双剑者各自差人绘出剑身模样,高价悬赏,却数年寻而未得。两柄剑被世人称之为邪剑,意喻噩兆灾祸,一旦现世,将扰天下太平。

说到宝剑,便不得不唏嘘起十年前在江湖颇负盛名的飞剑阁。飞剑阁乃江湖第一剑阁,一流武学圣地,不少世家子弟都曾前去修行。然而这剑阁却因与雷狮结有私怨,在九年前阁主驾鹤西去之际,被雷狮趁火打劫、无情焚毁,武库秘典损失惨重,剑阁弟子死伤大半。人人扼腕叹息,怒斥雷狮卑鄙无耻,引起江湖义士众愤,开始齐心讨伐魔头。而金,便是飞剑阁幸存弟子之一,早在剑阁出事前两年,便被阁主遣去西域游学,不料十年后再回中原,已是物是人非。

这邪剑旁人或是不知由来,但金乃飞剑阁阁主关门弟子,只一见邪剑摹绘,便知它是剑阁所铸,且意义特殊,是出自阁主之手,乃飞剑阁弟子、金的同门师兄安迷修佩剑,便十分愤慨,必要寻得双剑,为师兄正名。

皇天不负有心人,七日前,终于传出“邪剑”的消息,与其说是二人打探得到,不如说是有人发觉了他们的身份与行动,主动透露出来的。扬州有一剑铺,名幻剑堂,堂主自称知晓“邪剑”下落,让他二人尽快赶来扬州,切忌将消息走漏,引来其他居心叵测的豺狼虎豹。怀着将信将疑之心,二人马不停蹄赶往江南,来见这个幻剑堂堂主一面。

推门而入,见一绛衣中年人坐在一张梨花木圆桌后等候,眉目温和,便是幻剑堂堂主,紫堂幻。双方颔首,各报了名姓与来历,紫堂幻为人谨慎,见过飞剑阁亲传弟子玉佩,神色才略有松懈。

沏上一壶黄山毛峰,紫堂幻开门见山:“关于‘邪剑’的下落,我确实知晓,但此事说来话长,告知你二人前,不得不说起一段故事。”

金眉开眼笑:“这有什么,我最爱听故事了!堂主但说无妨。”

紫堂幻微微一笑,“说起这邪剑,便绕不开一度掀起腥风血雨的魔头雷狮,你二人从西域赶来,也许对来龙去脉不甚了解,既然阁下也无急事,便坐下听我慢慢说来罢。”

 

 

 

雷狮此人,是个天生的坏种,却也是个举世难得的武学奇才。

他的母亲是广陵醉春台的一个娼妓,于是自小流落勾栏,与妓女伶人作伴。十四岁那年母亲病重,临去之前告诉了他一件事,他的亲生父亲,便是洛阳一带叱咤风云的惊雷山庄庄主。

也是那时,雷家偶然得知了这个私生子的存在,却没有半点想要骨肉相认的意思,反倒视他为雷家之耻。

雷狮同父异母的哥哥,作为雷家的一棵独苗,可谓是天之骄子,极度自负,自小顺风顺水,无人忤逆。谁曾想半路突然蹦出来一个雷狮,引起了他的猜忌之心,担心雷狮要归宗认祖,与他争夺下一任家主之位。

雷家人一贯心机深重,想来雷狮的残暴无情,与继承的这支血脉也逃不开干系。雷虎虽然只年长他三岁,却手段阴毒,暗中遣人在醉春台伺机纵了一把火。此事当时颇为轰动,醉春台正处东关街最繁华地段,勾栏中心,宾客如云,然这无名妖火一起,又趁了风势,竟是三个时辰未能扑灭,损失惨重,死伤无数。

谁知雷狮命硬,偏偏是他逃过一难。

这件阴事旁人无从知晓,雷狮却并非第一次在他的便宜哥哥那里吃亏,自然猜出了谁是幕后主使。

雷虎此事行的莽撞,然而雷家因无度溺爱,还是替他收拾了这个烂摊子,在广陵布下耳目,将祸水引到雷狮身上,把雷狮的私生子身份公示于天下,称他鸮鸟生翼,心术不正,得知雷家要与他相认,耻于生母娼妓身份,便一把火烧了醉春台。还惺惺作态称,雷家愧对醉春台,愧对广陵黔首,天地苍生为证,已将雷狮逐出雷氏家谱,以惊雷山庄庄主名誉起誓,必将他捉拿归案,执法不阿。

雷家暗地苦苦探寻雷狮下落,想要赶尽杀绝,却不知他逃向何处。几年之后雷狮此人再现于江湖之上,已是西南赫赫有名的恶霸,与几个凶残的异族青年结成狐群狗党,兴风作浪,一路杀回中原,声势之大,其意便是挑衅雷家。

雷狮不知从何方神圣处修来一身武艺奇学,功力精进迅猛,一时间难逢敌手,只是他练的心法不正,是武学世家最为鄙薄一种,虽能飞速提升内力,却也容易走火入魔。雷狮彼时不过束发少年,便将这邪功练到三层,性情也更加阴鸷狠戾,玩世不恭。

雷家听闻消息,雇人一路暗杀他,却都被雷狮挖出双目,绑在信鸽腿上送回洛阳,讽喻的便是几年前雷家在广陵百姓前所泼污给他的那句“鸮鸟生翼”。

他模样俊美顽艶,却抡一把雄重恶锤,便是这样行一路,杀一路,待行到洛阳时,已是凶名远扬。

敖涂十六年,雷狮差异族朋党一箭射穿雷家门匾,称此行目的,便是来取雷虎性命,狂言让雷虎在家中洗干净脖子候着。

来了这么一个恶祖宗,不仅是雷家乱了马脚,整个洛阳都满城惶然。又因此事性质特殊,乃雷家家事,其余世家门派也不好插手,一时竟无人能拿他有办法。

直到安迷修出山。

安迷修彼年十九,秉双剑“凝晶”、“流焱”,乃飞剑阁阁主亲传弟子,虽还未及弱冠,但天资极佳,是阁主得意门生。此次下山,便是为了捉拿雷狮,行侠惩恶。

飞剑阁坐落于太行山,不同于其他门派世家,颇为遗世独立,远离江湖纷争。近年江湖还算无风无波,弟子多在山中清修,无事不常出山,但据说飞剑阁弟子一旦出山,便可平乱世。

安迷修从太行山赶至洛阳,正逢牡丹花候,花海人潮,摩肩擦踵,满城尽是富贵花香,掺着裙钗粉黛,萦鼻不绝。

那日,雷狮正同异族党友在勾栏狎妓饮宴,好不快活,却见门外一陌生青年长身鹤立,沉默不语地挡在门口。于是拨开帘帘层层含春粉面,一眼细望过去,那青年模样俊秀清逸,竟是压倒了厢门两株国色天香。

 

 

 

话至如此,紫堂幻长叹一声:

“这一眼,便是十一年的情孽。”

 

 

 

雷狮眉梢一挑,穿花拂柳钻过去,一振袖便拉着那人翻上勾栏瓦顶。

安迷修鲜少入世,从城门到勾栏一路走来,第一次见识这般热闹阵仗,便也难免被一时迷了眼去。更何况勾栏女子个个风骚昳丽,热情似火,几欲贴着他胸膛便蹭上来,引得安迷修耳根臊红,心绪微乱。

雷狮见他情态赧然,有意逗趣几句,然而话未出口,一剑便迅疾逼上喉口,未闻出鞘之声,凌厉剑风先刮破颈处薄薄皮肉,溅出几滴猩红。雷狮眼神微暗,沉声道:“少侠这是何意?”

“在下飞剑阁弟子安迷修,”那青年目光如炬,“此次是来擒恶徒雷狮,应当是没有认错吧?”

雷狮被剑指着,却方寸不乱,懒懒笑道:“哦?敢问我与少侠又有何仇?”

安迷修未有犹疑,连报出一串名字,诘问他可曾记得自己这一路滥杀的无辜百姓之名。不知雷家是如何恶人先告状,跑去颠倒是非,把这些惨死于雷狮之手的刺客硬生生掰成了平民百姓,但雷狮对此并无解释之意,当然,对这些名字也闻所未闻,对于安迷修所列出的条条罪状,他通通坦然认下。

年轻的剑客故作横眉冷对,问:“雷狮,你可知罪——”

雷狮闻言,伸出左手,拭了拭颈上血珠,又伸出舌头舔净,如黛的眼瞳中滑过几分邪佞之色,看得安迷修不经意心一颤,竟一时觉得比方才莺燕美色更能蛊人心智。

虽说兵器遗于厢房,占下风是必然,但……雷狮垂眸看着颔下极冰一般冒着丝丝寒气的剑锋,心道,便是兵器在手,两人怕也是难较出一个高下。

他久未见到劲敌,更遑论同是少年。

安迷修虽武艺高强,毕竟是在他人地盘,寡不敌众,当下未能擒住雷狮,但心意决绝,穷追不舍。雷狮在洛阳无法无天的清闲日子过到头,本不想与这多管闲事之人正面交手,却不料对方是个一根筋的憨驴,满脑子的锄强扶弱、激浊扬清,誓要替雷家亲手除掉他这个贼人,还洛阳百姓清净安宁。

雷狮把安迷修当成个消遣,孤身与他从洛阳缠斗到开封,两人势均力敌,奇招迭出,你来我往。雷狮奔走到一处,便闹得一处鸡犬不宁,留下安迷修不得不收拾烂摊子,然而每每甩掉他没多久,很快又穷追上来。

人人知道飞剑阁出了个双剑的安迷修,追在被雷家逐出族谱的逆子雷狮之后,两人棋逢对手,堪称夙敌。

安迷修弥日累夜追到雷狮的客栈,趁孤月清光,破窗而入,却见满屋漆黑,不似有人。但闻窗外悠声道:“安少侠,你此行鞍马劳顿,不如我们暂时休战,如何?且不管他车尘马足,善恶浊清,我雷某人敬重你是个英雄,今回只想与你同杯对酌,把酒言欢……”

安迷修眉目一动,翻出轩窗,纵身一跃。雷狮正翘着二郎腿,松松垮垮枕在房檐上,七八个罍尊似良兵猛将,规规矩矩排成一列,立于屋脊。安迷修气结:“你倒是有闲情雅致!”

雷狮笑容满面,连连点头:“我们恶党,便是逍遥一时是一时。如何,安少侠,今夜好风好月,良辰美景,我看很是合适大醉一场,正巧我雷狮结识过三教九流,唯独没和侠客痛饮过,很是新奇……”

话音未落,便见研墨的夜里刺出一双剑花。

雷狮撇嘴:“你好没意思。”

安迷修一板一眼道:“你拿我消遣,我还是看得出。”

雷狮此人张狂恣意,唯独在武学一事上不曾马虎轻浮,凝神接招拆招,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已过丑时,檐下住客都早已沉入梦乡,安迷修剑风虽厉,招招逼喉,却极为轻盈,未踏动片瓦,两人对招几个回合,只闻兵器啸声,脊上罍尊仍然静止,美酒一滴不见倾洒。

雷狮说:“安少侠真是行事周全,善解人意,还记挂着不弄翻了我的好酒。”

安迷修怒道:“我发现你很爱擅自曲解别人。”

“噢?”雷狮扬眉,讥诮道,“那我倒想请教一下安大侠,你素未谋面的生父与兄长突然赠来厚礼,不惜牵扯无辜,烧了你自小长大的居所,宁可错杀一百,不肯误留一个,其中真意又应是?”

未料到雷狮揭开了雷家之前所做阴损之事,安迷修一顿,有些惊异:“广陵醉春台的那场大火,当真不是你纵的?”

雷狮趁他迟疑,勾起一罍朝安迷修扔去,安迷修还未来得及挥剑,便见雷星锤轰然一击,陶片四处飞溅开,安迷修急忙躲闪,还是被乱雨般淅沥落下的酒液淋面,沾湿了嘴唇。清响散尽于沉夜,只有醇香残留不绝。

“你输了。”雷狮轻笑。

安迷修眉头锁紧,沉声道:“雷狮,你若是说谎,我当真看不起你。”

“哦?我倒是未曾想过,安少侠原来一直都看得起雷某。”雷狮眯眼,“不过,便是再罔顾伦常之人,也应记报养育之恩。倘若不是被逼上绝路,谁又不愿做英雄,非要担这一身骂名?”

对峙半晌,宝剑入鞘,安迷修抿唇望他一眼,转身离去。

雷狮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清辉之中,朗声大笑,伴着绵绵酒气,回响在寒天里。

 

 

 

安迷修快马加鞭,回到广陵重新调查真相。雷家还在庆幸安迷修代为调虎离山,引开雷狮这个祸害,一时掉以轻心,以为雷狮短日内不会有动作。

直至来年除夕,雷虎与一众世家公子前往木札岭赏雪,被提早埋伏的雷狮同党——善弓的佩利一箭穿心,当场身亡。

鲜血飞溅,染红了玉树琼花,本是团圆喜庆之时,雷虎之死却搅得众人惊慌失措,一时大乱,引起轩然大波。

毋须多说,雷狮差人选在此时了结雷虎性命,在世家面前给雷家难堪,张狂狠绝,罔顾伦常,分明是公然挑衅宣战。痛失爱子的雷家家主勃然大怒,出动惊雷山庄所有势力,便是玉石俱焚,也必让雷狮不得好死。

那厢安迷修还不知这事,他风尘仆仆,一番好找,终于在庐州逮住了逍遥的雷狮。安迷修抵达庐州时,夜雪纷纷,堆银砌玉,雷狮正在庭院一棵梅树旁独酌,桌上是一局残棋,裘上是满身残雪,星星点点,似披挂云汉,看得出已等候多时。

安迷修负剑一步步走近,他未撑纸伞,风雪照面,落了满肩。天寒露重,他眉间染霜,睫上挂雪,就那样立在雪中注视着雷狮,久久未言语。

雷狮冲他和颜悦色道:“安少侠不如先来一盅热酒,烫一烫胸腑。”

安迷修喃喃道:“雷家欲要加害与你,你为何不将他们的恶行公之于众,偏偏要以恶制恶?世家最在乎的莫过于名誉,真相大白后,到时候定然树倒猢狲散……”

“天真!”雷狮收起调笑之色,冷哼一声,“我雷狮一个醉春台娼妓之子,广陵无名小儿,说什么,世人便能信什么?你以为人人有你这般好运,出身正派威严的飞剑阁,生来便是救世之人,是侠义剑客,得世人追随青睐?”

安迷修望着他,彼时雷狮亦不过是弱冠少年,风流俊朗,皎如玉树,生得一副极好的容貌,本应同少年人一样神采飞扬、无忧无虑,更何况他天资过人,是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倘若有高人指引,定能大有作为。他忆起雷狮同父异母的兄长,雷家的公子雷虎,便是跋扈张扬,不可一世;而雷狮却总是眉目微沉,性格乖戾,眸如团墨瘀淀,漆乌发紫,哪怕这大雪再下七七四十九天,没过整个九州,也无法晕开分毫。

安迷修不禁怆然道,“你天赋异禀,勿要再练那邪门心法,等走火入魔之时,心神被彻底吞噬,就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分秒陷于煎熬之苦!便是雷家欺你、侮你,也不值如此啊!”

“你关心我做什么!”雷狮冷声,“便是没有雷家,我雷狮生平最厌恶的,也是你这样多管闲事自认正义的剑客!安迷修,我看你怕不是在那深山老林里待了太久,竟连三岁小儿也不如,在这浊世追寻你那冠冕堂皇的正道,不觉得自己十分可笑?正道,呵,正道又算是什么东西!”

安迷修喝道:“雷狮,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他垂眸,起身拂去安迷修身上落雪,雪屑飘入先前他倒给安迷修的那一盅酒中。数九寒天,再烫的酒也早凉了,雪屑漂浮在上,竟是化不开。

雷狮将这盅雪酒也一饮而尽,哂然一笑,声音竟是放得很轻:“来不及了。”

一肩雪,这才终融了。

 

 

 

雷家派出的追兵已在路上,安迷修虽想捉拿雷狮,却不愿再让雷家插手,雷狮也有再拿他打发打发时间之意,于是两人心照不宣隐去踪迹,继续一路南下,又踏过长安、临安,兜兜转转,又一载过去。

安迷修心地良善,记得师父曾云“杀人易,救人难”,今与雷狮周旋久,已不为直取他性命如此简单,而是欲要劝他趁未酿下大错,及早放下心魔。

雷狮自然是不会听进一个字儿,他知道安迷修有意手下留情,调笑道:“这猫捉老鼠的游戏,你也该乏了罢?”

安迷修沉眉:“没捉到你之前,又怎么能乏?”

短兵相接,声如洪钟,雷狮看一眼夹住雷星锤的凝晶流焱,笑道:“你这一双剑,我倒是打出了感情,颇有几分怜惜了。”

安迷修所执双剑,是飞剑阁阁主亲手所铸,堪称得意之作。凝晶如九天寒冰,清光一出,刃如秋霜;流焱似红莲淬火,金芒刺目,虽略钝于凝晶,却可承千钧之力。虽都说水火不相容,修此剑必练心法两重,合一难如登天,但安迷修亦是难得一见的旷世之才,阁主把双剑交付到他手中,终成天作之合,只可惜安迷修涉世未深,入世后只顾与雷狮周旋,还未来得及在江湖打响名号。

两人交战几个回合,你来我往,依然难分高下,春寒里浮出一层薄汗。雷狮的心法修炼又有精进,雷星锤竟如垂髫稚子手中的拨浪鼓,挥舞如飞,震得安迷修虎口微麻。

安迷修急于格挡,一个不防备,突见雷狮从襟中抽出一件灿金色的物什,还未看清楚是什么,挥剑不及,便被捆住手脚,栽倒在地,动弹不得。双剑哗然落地,坠出清响,雷狮笑吟吟地拾起,轻拭双剑,把玩少顷,然后将剑鞘从安迷修腰际取下,把双剑收入鞘中。

安迷修啐道:“小人!”

雷狮倒也不恼,认可道:“不出些小人下策,又怎么困得住安大侠。”

雷狮所用的索金绳是一件十分精妙的兵器,绳索极其坚韧,除非用特定之法解开,便是最快的剑锋都无法斩断,知道破解之道的人现世不超二十人,安迷修虽博学多才,毕竟常年封闭在山上,此时也有些慌乱。雷狮看着他从地上挣扎了一会儿,便知道无破解之法,于是不再费力气,怒目道:“雷狮,你究竟想如何!”

雷狮叹了口气:“安少侠,既已陪我玩儿了这么久,不如就再多陪雷某玩上一会儿。”

安迷修当然不信有这么简单。

“我自小伶仃一人,没什么玩伴,佩利那些家伙虽与我交好,性格却都太过粗野暴戾,还是话不投机。安少侠,我瞧着你便很好,高情远致,襟怀天下,只可惜与我并非同路人,否则说不定你我二人还能成一双知交……”

安迷修瞪他:“一派胡言……”

他本以为雷狮又是在戏弄他,毕竟雷狮此人虽在他面前总是故作不着调,实则坚冰壁垒,乖戾狂僻,无人能走进他心里。

雷狮捆他回了客栈,把他丢到床脚便呼呼大睡起来,怀里还抱着安迷修的佩剑,似是对待宝物那样,很是爱惜,雷星锤反倒大喇喇丢在一边。安迷修动弹不得,瞠目至三更,欲生急智破解,但都以失败告终,无奈也只能恨恨睡去。

谁知雷狮说到做到,说是要玩,隔日一早便解了他脚上的绳索,拉扯着他去了西湖。

临安虽是江南气候,春寒不甚料峭,但初春景色依然荒凉了些,新绿未盛,烟波浩渺。然西湖游人虽不如往日多,人潮依旧熙攘,雷狮怕与他走散,将索金绳另一端捆上了自己的手腕,紧紧抓着他,安迷修沉默不语,任他动作。

雷狮一早看出他心底盘算,也不揭穿,不急不恼,眉梢含笑,似乎很是愉悦,全然不怕他跑了。

两人皆是风华正茂俊朗少年,并肩而行本就是一道风景,一时吸引了不少游人目光。

安迷修往日出山都是为了平乱,走过的多为动荡之处,去去便回,哪里有四处游乐的机会,此时有这大好机会,也不禁被西湖美景吸引了目光去。

过了映波桥,便是西湖十景颇负盛名的“苏堤春晓”,传言春光拂晓之时,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飞絮濛濛;柳似婀娜腰,依依垂碧,桃若美人面,灼灼其华;分花拂柳,可见桥头摊贩手艺灵巧,取了竹骨青线边做纸鸢边叫卖,好不热闹。

安迷修听雷狮的讲解也有些入迷,说到最后,却听他轻叹一声:“可惜了。”

他二人不赶巧,时节趁得太早,这才将将入春,又夹了几夜冷雨,夹岸桃柳不过初见苞头,春意疏淡,比起传言盛景实在冷清太多。安迷修叹惋道,“若是能在临安多……”

话刚出口,骤然收住。雷狮偏头望向他,眉目沉静,似把他方才情态一早收入眼中,波澜不惊,皆在预料之内。

捉拿雷狮这一路,也已横跨四省,千里路途。洛阳花候、庐州夜雪、长安喧市、临安西湖,阴差阳错竟是与恶徒一同赏了半路河山!安迷修啊安迷修,你当日下山,是为了清扫恶徒,坚守人间正道,怎能掉以轻心被恶徒勾了心魂去,从这里安然享乐!

剑客垂眉一望,原本是雷狮怕他逃了,一直抓着他的手腕,在这满目春光静好、人潮喧阗中,竟显得有几分逾越的亲昵。他急急甩开,再重顾此情此景,皆像个天大的笑话,便是舌尖都咬破了血珠。

却听雷狮声音轻响,收起一贯的狂狷,个中情意,竟认真得让人觉得如在梦中,不甚真切:

“安迷修,你敢不敢赌一把?你不做这剑客,我也不做这恶党,你我二人就隐姓埋名做个草民,任他世事纷扰,只管及时行乐,一同把那还未走过的半壁江山游过……”

“休要胡说!”安迷修喝止道。

他声音颤颤,不知是说与自己,还是说与天下人听:

“剑客生,剑道长存;剑客死,剑心永垂……雷狮,你不知悔改,作恶多端,我安迷修便是擒不得你这宵小,死于你手,也休想让我与你同流合污!”

雷狮方才的些许柔和神色烟消云散,他厉声道:“安迷修,现在的你连剑都没有,被你口中的宵小所缚,毫无自由,又算个什么剑客!”

安迷修闭上眼,只说:“一日拿得起剑,便一日要恪守剑道,我此次出山,就是为了捉拿你与作恶朋党,平定纷乱,今我技不如人,被你俘虏,你要杀要剐随意……但我若死里逃生,定还是要来取你性命,还天下百姓太平!”

雷狮怒极反笑,抚掌道:“好,好!安迷修,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取我性命!既然如你所言,这江湖你我二人必只能留一个,我雷狮的这条命,便是非你不给了!”

景色再好,也无人再有心情赏玩,雷狮拉扯着安迷修回了客栈,重新缚好绳索,把他丢进厢房,便拂袖而去。

安迷修手脚被缚,被困在客栈足足半月,佩剑也被雷狮掳走,好在他尚留一丝良善,还打点了小二每日前来送水送饭,似是很自信他不会逃脱。

安迷修试探着套了那店小二几句话,却发觉他也不过是收钱办事,只是不习武的普通百姓,对这索金绳的破解之道一窍不通。

虽不知这段时间江湖风波,安迷修也隐隐觉察到,雷狮此行一去,便是再也不得回头了。雷狮的心法邪门,武学修为精进之快,就算是他廿载积淀,也只能堪堪拼个平手,近日愈发觉得力不从心起来。这样的人若是一心要做魔头,怕是凡世又要被翻搅的腥风血雨、不得太平。

雷狮赶回临安之时,已是春意正浓,满城芳菲,他差小二买了几瓮桃花酒送上厢房,居高临下地看着行动不便的安迷修,讥诮道:“如何,你欲在这临安城多待几日,我便遂了你的愿!我一路赶来,瞧见西湖很是热闹,那‘苏堤春晓’、‘柳浪闻莺’,先前错了时机,我雷狮又不是同游的良人,你便自己一一去看罢!”

安迷修冷冷道:“那你倒是还我佩剑,放我走。”

“放你走,为时尚早!怕不是我解了索金绳,你便立刻要一剑封喉。”他从怀中取出凝晶、流焱,抚过剑身,眸光微荡,“这一双剑倒是珠联璧合,稀珍奇绝,偏偏是给了你这不知变通的蠢人,徒徒浪费了宝剑。”

安迷修反问:“交付给你这善恶不分的宵小,便是合适?怕是宝剑也难承其辱!”

雷狮狂笑起来,这半月他除了赶去与佩利接头,筹谋接下来的逆乱大事,又闭门修炼七日,修为精进的同时,性情也被心法所影响,更加暴虐狂戾,反复无常。他不与安迷修争辩,径自抱了一瓮花酒进来,把安迷修从床榻粗暴地拎起来,扳过头不由分说地直灌进去。

安迷修原本滴酒不沾,此时更不知雷狮其意,疯狂挣扎起来,然而手脚被缚,终究逃脱不开,大半酒液流泄出来,沾湿了襟口。雷狮面色阴沉,手上加重力气,前些日尚有几分流光溢彩的眉目此时沉如浓黛,如山雨欲来,颇有几分邪佞。

“你陪我喝一晚,我便放你走!”

安迷修微微一顿,却听雷狮继续道:“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还有本事拦住我?我留你一个无名剑士在身边,徒增烦扰,已经没兴致再戏弄你了,安迷修!”

安迷修知道这场斗酒,拖到今日,是非喝不可了。

然而他不胜酒力,三碗热酒下肚,便脸色通红起来,眼神呆滞,不知目视何方。雷狮解了他脚上绳索,又观察半晌,觉得安迷修是真的醉了,便干脆把手上绳索也解开了——就算安迷修是作态瞒他,四肢被束缚得这么久,经脉一时也很难疏通,难成敌手。

雷狮心觉有趣,抱膝坐在床上看着他,片刻挥了挥手,问:“你可还记得你是谁?”

安迷修大着舌头,理直气壮道:“我便是‘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的飞剑阁阁主是也!”

“原来你野心不小!”雷狮笑倒在地,又指着自己问:“我又是谁?”

安迷修眯着眼睛,看不清楚似的,猛地凑上来,捧住他的脸仔细端详,被雷狮一巴掌打掉,却又执拗地再次端住雷狮的下巴。世人对雷狮,皆是惧他畏他,少有人有这个熊心豹子胆贴他如此之近,但雷狮今日心情大好,却并未大发雷霆,只心说不与醉汉一般见识,等着他能说出什么一二。

安迷修含着朦胧酒意的眼睛直望过来,良久才道:“你是……你是冠世墨玉……”

 

 

 

金听到这里,有些惊奇:“冠世墨玉,安师兄对他的评价怎会这般高?”

紫堂幻失笑:“这冠世墨玉,听起来是好话,却是牡丹的一个品种!你不知道尚有情可原,可雷狮在洛阳日夜混迹风月场所,怎能不知道这些?”

金瞠目结舌,惊道:“安师兄怎会把雷狮那魔头看成牡丹!?这怕不是也醉的太厉害了吧……”

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格瑞拉住他,示意他噤声,且听紫堂幻继续讲下去:

 

 

 

雷狮自小在勾栏摸爬滚打长大,受过不少轻薄侮辱,自然把这话下意识当成了鄙薄,于是青筋暴起,扬手便抽了他一耳光。然而抽完又有些后悔,担心再把他掴得清醒了,可安迷修似乎确实醉得太厉害,已觉不出疼,半张脸上挂着一个鲜明的红掌印子,反倒傻笑起来。

他又随手抓过一个枕头,朝安迷修丢过去,却见安迷修惶然,急忙伸手接住,看起来很是珍重。雷狮存心戏弄他,指着枕头问:“这又是谁?”

安迷修抱着那个枕头,哀伤道:“这是我的夙敌,雷家恶贯满盈的小公子。”说完撒气似的,狠狠捶了枕头两拳。

雷狮沉下脸:“我不是雷家的小公子!”

却见安迷修又对着枕头说起了那一套大道理,嘟囔到最后,眼中似泛起水光,动了真情。雷狮一时怔在原处,如被惊雷劈中,久久不得动弹。

“雷狮,雷狮……天赐根骨,偏偏误入歧途,若是被师父这样惜才的人看到,定会心痛未能早把你带入飞剑阁罢!我本不愿杀你,奈何你一意孤行,我怕此时不杀你,往后三十年皆会民不聊生,天下大乱……”

雷狮剑眉紧锁,半晌沉声道:“安迷修,你确实不该沾酒。”

 

 

 

金愕然:“这……这是出自我师兄之口?他二人之事,紫堂堂主是如何知道的这般细?”

“当日地牢中雷狮便是如此说给我听,便是半个字我都不曾记错。”紫堂幻道,“不过,这是后话了。”

“雷狮亲口说给你?”金有些惊异,“那……那然后呢……雷狮他……”

紫堂幻哂然一笑,“第二天安迷修醒来,便不见了雷狮踪影,身上的索金绳也不见了,雷狮果然履约,把佩剑也还给了他。雷狮有意销声匿迹,隐去所有的行踪,安迷修便是如何也打探不出他的行迹。直到七天之后,惊雷山庄失火,雷家三百七十五口人葬于火中,尸骨无存,无一逃脱,他大摇大摆霸了洛阳当自己的地盘,发展起一股邪佞之徒的势力,在焚毁的残墟上竟是重建了山庄,仍名惊雷,称要延续雷家血脉,还厚颜无耻广邀世家前来赴宴,着实心狠手辣,令人发指。天下皆称雷狮冷血无情,草菅人命,修炼邪功走火入魔,必将引起大乱,各世家虽不敢轻易动手,但早私下商量着如何把他铲除干净,以绝后患。”

这些,便是世人皆有耳闻的,若说往日他所作所为尚情有可原,那灭雷家满门一举,便是真的六亲不认,天理难容,人人得而诛之。

“飞剑阁虽不参与其中,但安迷修自然也知道了这些,四月十七,雷狮收到安迷修的战书,约他于老君山一决。”

老君山是伏牛山脉的主峰,十里画屏,滑脱峰林,举世无双,是一处道家仙山。而安迷修战书上所写决战之地,却是在崇山峻岭之中一座荒凉峭壁,名为绝情崖。

绝情崖野草蔓生,身后是苍凉云海,崖下是奇松怪石,倘若掉以轻心跌下崖去,绝无生还可能。安迷修这一战,终于是对雷狮动了杀心,是要趁雷狮未彻底成气候,提早将动荡的苗头扼杀干净,然而,这时雷狮已将心法修炼至快突破四层,这回安迷修便是拼死要拦,也不能拦住了。

金惊呼道:“可我有一事始终想不通,我师兄在飞剑阁,根骨不称第一,也得称前几,连师父都说他是举世无双之才,怎么也不该比雷狮一个半路修炼的差了去!那邪门功法真就如此厉害?”

回忆至此,紫堂幻也面色含怒,扬高了声音:“雷狮所练心法确实邪门,但最后他也因此灵识大伤,自食恶果,但此事最令人生恨之处,便是雷狮料准了安迷修到底是心怀慈悲的正人君子,若安迷修一早便狠心杀了这个恶徒,便也无后来兴风作浪、恶贯满盈的雷狮!只能怪安迷修识人不清,押错了注,他欲与雷狮堂堂正正交手,岂敌得过雷狮频出的阴损暗招……雷狮这个畜生亲口所道,他是借安迷修的佩剑流焱亲手杀了他啊!”

话音刚落,紫堂幻面前茶杯轰然碎裂,茶水四溅,可见怒极。

紫堂幻沉痛阖目,忆起雷狮自刎前,与他所说的最后一段话:

“兵器有情,便是废铁。他双剑在手,却是两柄有情剑!你要如何用有情之剑,杀无情之人?”说罢,便仰天狂笑起来,笑声在阒然阴湿的地牢回响,似癫似痴,却是几分可怖,几分可怜。

格瑞凝眉道,“既然他已亲手斩除了安迷修,又为何一直将他的佩剑长留?”

紫堂幻轻轻摇头,“他只与我说到这一步,再之后,我便也不知了。”

金却一反常态,在旁缄口不言,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

格瑞问:“金,难道你知道其中内情?”

“安师兄死后,雷狮曾造访过飞剑阁,这件事,紫堂堂主应当也有所耳闻罢。”金问。

紫堂幻颤然接上:“那是自然……雷狮造访飞剑阁三年之后,阁主鹤往,飞剑阁一时群龙无首,人心不定,被三更时分一场突起的恶火焚毁,损失惨重,多年以来积蓄的剑谱剑器皆被雷狮所掳去,从此,便彻底没落了。”

格瑞问:“世家对雷狮的联合讨伐,便也是从这时开始的罢?”

紫堂幻点头,“因雷狮是纵火惯犯,又曾与飞剑阁弟子缠斗,传言曾拜访飞剑阁却与阁主闹得不欢而散,世人自然以为他与阁主结下私怨。安迷修死后,他大开杀戒,干尽天下恶事,这凶犯之名当然是落在了他的头上,更何况七年之前,世家围剿惊雷山庄,确实在山庄之中寻得了飞剑阁的秘籍武典,其中不乏孤本珍本,因此多年以来飞剑阁弟子皆视雷狮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说到这,紫堂幻神色黯然,牙关紧咬:“但……雷狮自刎前却同我坦白,说飞剑阁一案确实并非出自他手,当日主使,早已成他手下亡魂。我虽不信雷狮是什么慈悲良善之人,但他此生作恶无数,早不屑于身外毁誉骂名,没必要偏偏在这事说谎。”

格瑞点头:“确实在理。我也倾向于雷狮所说,飞剑阁纵火的幕后黑手应是另有其人,只不过雷狮那时作恶多端,罄竹难书,也不差这么一桩。”

“雷狮与飞剑阁,并无仇怨。”金垂眉道,“他来拜见阁主的那一回,我曾与他见过。”

两人皆有些讶然。

就算是格瑞也是初次听金说起,他与雷狮还曾有所交集。

“世人只知雷狮上门求见飞剑阁阁主,却不知他是为何而来……”尘封已久的往事再次浮现于脑海,金顿了顿,忍下眸中腥咸:“雷狮他……他是带着凝晶与流焱,前来交还给飞剑阁的。”

 

 

 

人间四月芳菲尽,然而山脚下桃花始绽,武陵色满,红雨绵延。

雷狮从老君山快马加鞭赶往太行山,未入山门,便早有消息通报到阁主处,然而却并未立刻等到他,听闻雷狮栉风沐雨、马不停蹄,赶到太行时却先于山脚买了数瓮花酒,径自醉倒在桃花林中,三日后才上山拜见。

彼时金未经世事,不过舞勺小儿,又是剑阁阁主关门弟子,极受宠爱,尚天真烂漫,单纯无邪,跟随在阁主身边,一同接见雷狮。

约见在山腰一处亭台,名山月,虽并非山间最佳赏月之处,然夜幕低垂之时,风轻云淡,天心疏朗,是休憩乘凉的好去处。从亭台远眺,可见群山环黛,亦可见闹市人家、桃林渲染。

那桀骜不驯青年立于亭中,浑身酒气掺着桃花气,衣冠不整,醺醺醉意未散,引得金眉心微攒,欲要叱喝。

雷狮俊眼修眉,却眸光晦昧,是那时的金如何都不能读懂:

“阁下弟子安迷修,与我相识两载,共踏江湖六千里,世人皆称我二人为夙敌。”

金闻言怒目圆瞪,插嘴道:“原来是你,雷狮!我师兄当初下山便是为了斩除你这个宵小,你竟有胆亲自送上门来!”

雷狮眸光顿沉,嘲讽一笑。

然而阁主负手而立,面向闲云春树,淡淡遏止道:“金。”

但听雷狮继续道:

“安迷修曾言:‘剑客生,剑道长存;剑客死,剑心永垂。’今我前来飞剑阁,是欲交还安迷修佩剑凝晶、流焱,承安迷修遗志,将双剑交于正道之人,令剑心长存于世。”

“你在胡说什么!”金不可置信道,“安师兄他怎么可能!?”

雷狮道:“四月十七,安迷修约我在老君山绝情崖决战,我空手而去,未带兵器,与他打下一赌,赌的便是兵器有无情,最终安迷修死于流焱剑下,这一局胜负如何,便不必多说了吧?我雷狮心比天高,从未将什么人放过眼里,虽我与安迷修二人世间只能存一,但我敬他是个君子,也只敬他是个君子,只可惜运气不佳,偏偏遇到了我这个不折不扣的恶人,也因是君子而死。”

金瞠目欲裂,怒不可遏:“你把安师兄葬在何处了?!”

“葬?”雷狮歪头,似笑非笑,“手下败将,满盘皆输,何来安葬一说?”

金含泪怒视,颤不能言,又扭头大叫道:“师父!”

阁主背对他二人,只见云台清朗,浮岚暖翠,锦绣无边,满目河山阔然。若是常年隐居于高山之上,远离江湖纷扰,确实优游岁月,六根清净,引人艳羡,只可惜人在红尘中,又岂能真真正正脱尘出俗、不问世事。

“安迷修十岁便跟随我上山,乃璞玉浑金,胸怀天下,赤子之心,多年未改。十二岁时,我为他铸得佩剑流焱;十四岁时,凝晶出世,我便教他第二重心法,欲让他替我传承发扬双剑于世。”一声轻叹消散在霞蔚之中,未肯落地。

“飞剑阁弟子秉剑道而救世,自有使命抱负,舍生取义,并非罕事,安迷修技不如人,是为师之过。至于剑阁所铸兵器,流落何处,亦皆是宿命,从未有收回一说,今双剑既已在你手,便是属你之物,请去吧。”

雷狮怔愣少顷,又似笑非笑道:“今我前来,除却归还双剑,还有一事要提个醒。我无意与飞剑阁作对,但如今世家皆在筹谋如何联合江湖义士削株除根,阁主是聪明人,也应当明白方寸,好自为之,莫要插手,平白卷入江湖是非。”

师父未曾言语,金却先声道:“飞剑阁本就在这江湖之中,又何谈卷入是非?剑阁子弟皆是正义之士,怀抱胸中大义,岂是你这个魔头说莫要插手便不会作为!安师兄未能如愿,我等定会替安师兄血债血偿!我虽未入世,却也早听闻你恶名,今日你咎由自取,来日定当自有恶报!”

雷狮睨他一眼,似是被他天真模样逗乐,抚掌长笑:“我雷狮大逆不道,已入歧途,注定不得善终,自有恶果所食,小师弟不必为我忧心!”

说罢,提剑而去。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山留云故里,月送不归人。

金跪坐于山月亭中,怆然嚎啕,高声责问道:“师父,你为何不杀了雷狮,替天下除害,替安师兄报仇!雷狮这无情之人,怎配得上凝晶流焱两把有情之剑?”

却听阁主道:“斯人已逝,他二人恩仇自有了结,便是这红尘二万浮岚、三千芥子,也无一命抵一命的道理。剑道随人变,人又岂能被剑道缚住?世间不乏俗锋凡铁,泛泛庸庸,又何来七情六欲之说,不过是执剑之人寄情于剑罢了。”

“——安迷修并非输给雷狮,而是输给了自己。”

 

 

 

话至如此,却是无人不叹惋。

金说:“许是我天资愚钝,那日师父放走雷狮,拒收双剑,其中深意至今我未能参透。”

“他离开后三月,师父便叫我提早下山游学,称中原已非太平之日,雷狮造访后,飞剑阁定会被想要扳倒他的各世家盯上,打为同流,果真不出所料。那时师父已至风烛之年,大限将至,怕已难护飞剑阁周全,是望我此去西域能尽早学成归来,救飞剑阁于水火……”金抿了抿唇,胡乱拭拭眼角,望向格瑞,“因此我才一路西行,谁料途中又遭遇山野贼人,被偷了行囊,幸亏遇到了格瑞,被你救下。可我虽幸运遇到了好人,却未来得及赶回中原,救飞剑阁于水火……”

紫堂幻闭上眼,“便是你赶得回,飞剑阁也并非一人能救,强撑不了太久。”

格瑞品了一口清绿毛峰,才发觉一盏茶早已凉了:“紫堂堂主对飞剑阁之事如此关心,莫不是曾与飞剑阁有什么渊源?”

金闻言恍然道:“方才我一进门,便觉得紫堂堂主你有几分面熟,莫非你也曾是剑阁弟子?”

紫堂幻叹息:“我虽并非正统的剑阁弟子,十六岁那年却曾被家中送来飞剑阁修行,拜于拂尘长老门下,十九岁便离开太行了。但一日师恩,终身难忘,因此后来飞剑阁出事,我便一直伺机替剑阁报仇。”

格瑞问:“莫非阁下所属岭南紫堂?”

紫堂幻颔首。

紫堂此姓特殊,格瑞从他自报姓名时就想起岭南一带的紫微山庄,紫微山庄积蓄深厚,在讨伐雷狮一役中担任了重要角色。相较其他武学世家,紫堂家更偏向于富庶商贾,市面上流通的兵器秘籍,有不少都经手过紫微山庄,再瞧如今这幻剑堂四壁宝剑,丰厚剑谱,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世家讨伐惊雷山庄之役历经数年,高手云集,两相重创,最终费尽周折,又请出归隐多年的武林前三高手蓬莱仙人,趁雷狮心法作祟、走火入魔之际,终于于敖涂二十七年齐心擒得魔头,将他押于惊雷山庄地牢下,如何发落,还需再商讨定夺。

紫堂幻道:“雷狮虽擒,但世家却一时僵持不下,都觊觎惊雷山庄数年来掠得的宝物,如何分配,又是一番明争暗斗。紫微山庄派我前去谈判,我本意不在宝物,只提出负责看守,他们知道飞剑阁于我有恩,我与雷狮旧仇深切,定不会让他好过,便同意了。”

惊雷山庄地牢乃雷狮当日亲自督建,机关重重,便是武功再高强者都难破局,更遑论武林高手齐出,已将雷狮四肢经脉挑断,雷狮作茧自缚,已成布袋老鸦,虽活如死。昔日不可一世,如今却武功尽失,又遭到心法反噬,已经神志昏昏,狂为乱道,成为疯癫废人一个。

金说道:“便是应了雷狮自己所说的不得善终、自食恶果。他那时便早已预料到自己的下场。”

“所以,”格瑞回归正题,“安迷修的双剑,究竟下落如何?”

紫堂幻哂然一笑,起身向格瑞身后走去,挪动了架上几只釉彩,虽似信手无律,顷刻却见博古架从中分开,露出墙后暗格。紫堂幻打开暗格,取出玄色剑袋,将双剑从其中抽出来,放于桌上。

——便是被当今世人追为“邪剑”的凝晶、流焱。

看得出宝剑得人爱惜,藏锋七载,未曾蒙尘,如今清光乍出,辉耀满堂。金颤颤捧起流焱,伸手来回拂拭,似捧珍宝,又拿起旁边的凝晶,一挥手青锋出鞘,剑风犹厉,不减当年。

不语半晌,一滴泪竟是重重砸下来,落于剑身。剑光寒如旧,绝尘清净,似未饮血,只映照出一双萧然的泪眼。

“当日窃剑者是我不错。”紫堂幻沉声道。

“雷狮用这个故事买通了我,我趁世家相争,未多防备之际,重新潜入惊雷山庄,听雷狮所言,取下了宝座之上的双剑,交于他自刎。那时雷狮已无内功相助,举剑维艰,但他说曾与安迷修许诺,这一命非他不给,死到临头便君子一回,必当如约。”

“我亲眼看着雷狮以凝晶自刎于牢房之中,这便是全部了。”

格瑞蹙眉:“你为何要帮他?”

紫堂幻仰起头来,自嘲道:“是啊!他今生所犯罪行,死有余辜,我为何要帮他?对付这种魔头,也不必逞君子,不值钱的一遭故事,听过便听过了。可一想到安迷修死于流焱剑下,我便觉得,遂了雷狮所愿也未尝不可!举世要雷狮偿命之人太多,为何不能是他?恶贯满盈之人尚能遗臭万年,侠士却英年早逝,早已被世人遗忘,昔年所说安雷二人为夙敌者,当今谁还能记得双剑的安迷修!呵,便是有情之剑,也被世家冠上邪剑之名寻逐,若是阁主尚在,师父尚在,安少侠尚在,又该如何面对这个笑话!”

金拂袖抹了抹脸,哽咽道:“师兄的剑被紫堂堂主你隐姓埋名珍存至今,也是一件幸事,未沾上这浊世更多脏污。”

紫堂幻神色哀戚,“如今想来,不如任它同葬于那场大火,弃世清明。”

格瑞心中已有八成确定,但还是问道:“莫非惊雷山庄的那场火,也是堂主你所纵?”

“不错,”紫堂幻道,“我紫堂幻庸碌一生,唯独做过这一件莽勇之事。雷狮虽死,却不意味天下太平将至,恶种已埋,雷狮被剿后世家门派的丑恶嘴脸我也看过大半,大多数人何尝是要匡扶正义,不过是嫉妒雷狮破了江湖数载稳态,横行天下,独占鳌头罢了!听闻雷狮所言我才恍然大悟,当日安迷修穷追雷狮千里却无人援手,都隔岸观火他二人掣肘,做壁上观,未把雷狮一张狂小儿放在眼里。不曾想雷狮横发逆起,安迷修这步棋不成,又联合筹谋了火烧飞剑阁一招,都是世家联合的弈局罢了,不过是疑二者勾结,与剑阁心生嫌隙,又为名正言顺挑起江湖义士对雷狮之恨,一石二鸟,然剑阁子弟又何其无辜!可剑阁已去,少数幸存弟子也流落四方,虽恨雷狮,却不知其中秘辛,还在为世家卖命。那些功法秘籍、异宝奇珍,烧了固然可惜,总比再引人贪慕,滋养出更多的雷狮要好!”

“我本以为会带着这个秘密入土,却偶然得知你二人在打探双剑下落。你虽对我不曾有印象,我却认得你,金,因此故意才放出消息,引你前来。双剑已存于幻剑堂七载,我虽对飞剑阁怀恩,敬重安少侠,但也疲于留守江湖纷争,你是飞剑阁阁主亲传弟子,亦是安迷修的师弟,凝晶、流焱交付于你,比留在我这个局外人手中要恰当。”

 

 

 

二人离开幻剑堂,又归于喧市之中。

金背负玄色剑袋,一路沉默不语,只觉得肩上之担好似千钧,压得人喘不过气。格瑞见状,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肩头。

金神色落寞:“在外漂泊十余载,一直盼着能早日回到中原,成为飞剑阁的骄傲,不曾想真正踏上这片土地后,却已是无家可归,孑然一身。以往在飞剑阁中,师父问起我的心愿,我总学安师兄的口气说,惟愿盛世承平、四海波静,如今虽是真的天下太平了,我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或许那原本就只是安师兄所愿而已,不过是我把它偷来了罢。可是,师兄却看不到这些,师父也看不到这些,只留我一人在这清平世间,又有什么意思呢?”

格瑞望向他:“你并非一人。”

金抬眼看着他,双目泫然,良久,又别过头去,神色戚戚:“格瑞,你说师兄的尸骨究竟归于何处了呢?师兄那么好的一个人,往日我每每想起他未能入土而安,便恨不得把雷狮千刀万剐,可是今日听完紫堂幻的这个故事,却觉得胸中积郁的恨意大都散去了,反倒觉得他有几分可怜,又觉得更对不起师兄了……”

日头微沉,伶人抱琴坐在高楼之上,正唱到一句“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格瑞收回目光,说道:“都过去了。”

“雷狮马不停蹄赶去太行,在拜见阁主前,却先于山脚下桃花林痛饮三日,我始终觉得蹊跷,或许他是将安少侠安葬在此处,却不肯让旁人所知罢。安少侠蹈节死义,纵是归于河山无名处,但如他所言,剑心永垂,虽死犹生,雷狮也早已得到应有的下场,个中恩怨已结,你不必心中有愧。”

金仍陷在紫堂幻所说的那一席话中,喃喃道:“凝晶流焱明明本该是一双惊世宝剑,最后却落上了邪剑的名号,师兄知道了,应当会很失望吧。”

格瑞看他一眼,淡淡道:“当日阁主所言极是,持剑之人虽皆道剑亦有灵,但任如何精锤细锻,不过都是凡铁铸成,有情无情,正邪善恶,只是剑照人心罢了。安大侠人已不在,双剑被后人如何评说,已是身后之事,你无须为此烦扰。”

金猛然顿住脚步,幡然醒悟,“有情之剑,如何斩无情之人?可有情人命丧绝情崖处,无情人反因有情剑死……雷狮他……”

格瑞走出几步,见他没跟上,停下来回身等他。他面容平静,只是那样耐心回望着他,金却觉得,十载未能参透的师父的那番话,格瑞从一开始就什么都听懂了。

 

 

 

半柱香前,紫堂幻将那一双有情剑放回剑袋,交至金手中:

“雷狮自刎前两夜,我问他,这一生恶贯满盈、神佛不佑,可曾有过一丁点后悔?”

 

 

 

雷狮闭上眼睛,闻言轻声哼笑。

衰草寒烟的绝情崖,安迷修苦涩地问他:“雷狮,就不能回头么?”

他双眸赤红,高声道:“若我不做这天地之主,这天地又何尝有我的容身之处!”

安迷修说:“我只想知道一件,那时临安苏堤,你的话是真心的么?”

雷狮望向他,表情古怪,似是狂笑,又似是恸然之色。兵器相抵,两人凝视良久,似经年已逝、沧海桑田,雷狮才道:“来不及了。”

——河山一梦,终究碎在此处。

 

 

 

地牢之中,却听得有人哼起一阙悠然小曲儿,恰似那年烟花三月,洛阳城里,勾栏中伶人抚琴轻唱的《菩萨蛮》。只可惜当时只顾兵戈意气,输赢为先,无人细听。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劝君今夜须沈醉,尊前莫话明朝事。然而终却是,洛阳小儿他乡死,年少春衫不得还。

那一眼,两眼,太多眼,何处风波不曾动?

雷狮说:“我自己后悔的事,倒是不曾有,但替人后悔的事却有一件。若无当日,如今怎还能轮得上你们这些杂鱼叫嚣。”

紫堂幻气急:“你!”

“你以前是飞剑阁的弟子吧?”雷狮睁开眼,颇有深意地打量了他一眼,“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作为代价,我告诉你和一个飞剑阁有关的故事,如何?”

雷狮此人工于心计,城府极深,饶是如今虎落平阳,紫堂幻也未敢掉以轻心。但涉及飞剑阁,还是难免动摇,他心道雷狮如今筋脉皆被挑断,内功俱熄,数十载武学修为彻底消殆,已是废人一个,手脚上的镣铐亦是用最结实的金刚石所锻,被困在这重重地牢之中,插翅难飞,便是如何也逃不出去了,便傲然道:“那倒要听听你的故事值不值。”

雷狮笑了,他开始讲这个故事,开头是这样的:

“我刚开始做坏人的时候杀了一个人,是个傻得可以的人,倘若他还活着,应当已经是个名扬天下的剑客。”

 

 

 

 

Fin.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劝君今夜须沈醉,尊前莫话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桃花春水渌,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

——《菩萨蛮》组词·韦庄

 

 

 

 

 

之前写过的武侠安雷:小满 / 还有一个古风伪君臣:游龙


写庐州夜雪那一幕的词:道孤还似 

 

 



 

后记:

 

这个脑洞写下的时间,看了一眼子博,是18年3月,因为一直念念不忘,时隔近两年,终于排除万难把它完整的呈现出来了,算是了却一桩心愿。断断续续写了整一个月,如果19年能发出来我怕不是要说“这是今年得意之作了”哈哈,但2020才刚开始,话不说太满,不过的确是非常喜欢也非常用心的一篇,不说得意之作,至少是诚意之作。

与《小满》不同,这次角色的塑造更侧重于雷狮,写了一个大魔头蕾蕾(我真的钟爱恶党美学),相比之下,故事也更为浓墨重彩。一直都觉得安雷太过适合武侠pa了,立场截然不同的人互相碰撞,各行其是,加上江湖气的背景,觉得会特别有意思。写到最后,在查资料的时候偶然又看到韦庄的《菩萨蛮》,就觉得实在太贴了,于是放在最后,是组词的二三四五首。

其余的也没什么好说,要说的都一一写在文里了,未点破的也无需点破,最想表达的,无非是篇首两句话而已。朋友看完说:从始至终就是君子与恶人的故事,但恶人却答应君子,临头君子一回。说出来也是好浪漫,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各人有各人的苦处。安雷二人虽背道而驰,却殊途同归,皆死于有情剑下,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圆满。

瑞金一对,思来想去,未着墨太多,只作锦上添花,与安雷相照应。金与初出茅庐的安迷修或许有几分相似,都怀抱天真热血,一腔正义,却因遇到了不同的人,而得到了不同的结局,未能参破阁主的那一番话,也应是一件幸事。

这只是18年的脑洞之一,剩下几个,希望有余力一一写出来,很期待安雷二人还能展现出怎样的江湖风采。大家有什么古风pa想看,也可以告诉我。

因是“诚意之作”,也私心希望大家能多多评论,与我交流感想。感谢阅读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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