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ibo@本拉灯
不要问我为什么都能磕,因为路边的流浪狗是没资格挑食的啊

纸玫瑰

#太中

1w6,校园




将我的心折成一朵纸玫瑰送给你,它不会枯萎,也不曾盛开。

 

 

 

01

太宰治在追中原中也所有人都知道了,包括中原中也。

 

***

太宰治趁所有人去开学生大会的时候,买了999朵玫瑰花放在中原中也的宿舍楼下,摆成了“中也嫁给我吧❤”的字样。

散会后路过的学生纷纷侧目,场面相当轰动,毫无疑问地把离事发现场十万八千里远的中原中也迅速推上了风口浪尖。

中原中也是在第二天早晨才知道这事的,学生大会的那天晚上他又缺勤了,在外面泡吧喝了个烂醉,死党打了十八个夺命连环call都没能及时通知到他如今正处于一个怎样的风暴中心。一夜宿醉让中原中也头重脚轻,脑袋一滩浆糊,手机塞在屁兜,根本没想起来拿出来看一看这回事。

虽然长得帅的人按理说早该习惯被人行注目礼,但从迈进校门开始,迎面遇到的每一个人的视线都在他身上至少停留了三十秒,还是令人有些不自在。他在宣传栏的玻璃那里停留三分钟一丝不苟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这才确认了问题并不是出在自己,继续自信地朝宿舍楼走去。

太宰治刚被宿管大清早从被子里揪出来痛批一顿,罚了千字检讨,被勒令把烂摊子收拾干净,太宰治也不顶嘴,乖乖照做,一大早就在楼底下捡花,碰见路过的女学生就随手送一枝,笑容甜蜜,收获了不少红着脸的祝福。

玫瑰花刚清理到一小半,中原中也飘飘然从旁边路过,头都没撇一撇——他对这种烂俗的情节向来没兴趣,更别提头还大着——宿醉要不得,他正暗自反省。

一直守在宿舍楼门口等他的立原道造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和太宰治平安无事地擦肩而过,表情淡然得像个局外人,他跺了跺脚,按捺不住地大声提醒道:中也——中也——你扭头看看啊!

这一嗓门吼得整幢宿舍楼震了三震。

不少人骂骂咧咧地推开窗想吵架,一探出头就看到昨夜的当事人聚头在宿舍楼下,旁边是只剩下“中也嫁给我”的一排玫瑰花,顿时瞪直了眼等着看好戏。

中原中也被这一嗓子喊懵了,没头没脑啊了一声,头上冒出三个问号。莫名其妙地转过头去看了眼,一地的玫瑰鲜红耀眼,芳香气被早风吹进鼻子,字摆得太大,站旁边是看不清全貌的,他问:怎么了?模样天真得简直冒傻气。

立原道造冲过去,急得跳脚:大哥,你仔细看看!喝了一夜酒,字都认不得了?

中原不得不走到最头上开始耐心地阅读花字,立原道造就这么见证着他周遭的气压迅速肉眼可见地变低。然而使作俑者太宰治却对他们在一旁的喧闹无动于衷,仿佛局外人似的,自顾自地收拾着花,看都没朝这边看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的真爱是玫瑰花而非此时一步之遥的中原中也。

担心他冲动行事,立原道造一直拉着他的胳膊,但中原中也却意料之外的冷静,他问:看到的人有多少?

……晚了,立原道造叹了口气,昨天校会散会之后就有了,现在全校都知道这事,BBS上关于你俩的帖子已经有几百个了。

见中原拔腿就要朝太宰治那边走,立原道造赶紧拉住他:哎!中也你冷静,现在这个局面,武力也解决不了问题……

中原中也回头,巧笑倩兮:放心吧,我就去打个招呼,会会我的这位倾慕者。

太宰等候他多时,腰弯了太久,此时有点酸痛,他捶着腰接受中原的审视。我知道你,中原说,太宰点点头,在这个学校里不知道他太宰治的才是珍稀动物。中原又指了指玫瑰花:花很好看,谢谢你,能不能给我一枝留念?

太宰治有些出乎意料地望着他,很快便又恢复如常,露出招牌甜笑:当然可以。

围观路人看到这罗曼蒂克的一幕,皆是发出了无声地尖叫。他们要成了?这就真的成了?中原中也,那个中原中也,竟然就这么接受了太宰治的告白?

中原中也玩味地拿着那一株红玫瑰,太宰买的玫瑰都是便宜的野玫瑰,没有经过除刺的处理,茎刺裸露在外面,一个不慎便会刺破手指。

中原舔了舔指尖冒出的血珠,冲太宰治嫣然一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招呼上了太宰的漂亮脸蛋,满意地注视着两管血瞬间落地。

太宰被打得向后一个趔趄,大庭广众之下,确实形象受损。中原毫无预兆的暴力行为惊得围观女学生花容失色,已经有不少人赶着给太宰治掏卫生纸。太宰拿了纸,也不擦鼻子,一脸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明明个头完全处于劣势,姿态却依然居高临下的小矮子,他诚恳地重复了一遍昨夜玫瑰写出的话,使这个仪式终于变得完整了:

中也,嫁给我吧!

中原中也已经揍过他一拳,一时竟找不好机会再揍第二拳,他看着太宰治,更加确信自己深陷整蛊骗局。

太宰见他没接茬,哦哦哦地恍然大悟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先认识一下吧,我是太宰治,请多指教。

中原中也突然后悔没听从立原道造的话,冷静一点再做出行动,狗皮膏药一旦黏上,想要甩掉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我现在翻个白眼儿假装晕血还来得及吗?他想,到底怎么样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

太宰治何许人也,A大响当当的风云人物,集各种光环于一身,学生会会长、辩论队队长,芳名美誉样样不落……为人处世八面玲珑,偏偏还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有幸斩获A大女学生投票梦中情人第一位。

中原中也何许人也,A大响当当的风云人物,集各种恶迹于一身,旷课缺勤、打架斗殴,违规违纪样样不落……无法无天桀骜不驯,遗憾斩获A大女学生投票梦中情人第二位,差了那么一点,是输在身高。他个子实在矮了些,但尽管如此还是不影响追求者的狂热,足矣看出个人魅力之大。

中原中也能在A大如此肆无忌惮地兴风作浪,是因为他老子是A大的投资人,就连校领导也要敬他三分,这也是为什么中原中也常年在退学的边缘徘徊、在学校的黑榜常住,却还是平安无事地挨到了大学第二学年。

这样天上地下看起来完全不在一个世界的两个人,竟然不知不觉擦出了爱情的火花?此事在整个学校都引起了惊涛骇浪,足足三个月都为人津津乐道。大家开始回忆太宰治与中原中也的交集,有人说过去就时常看到他们结伴从教务处一起出来,有人说他们以前就有过一段,后来分手了才总是避开对方远远的……

传闻很多,被立原道造一一收集再传到中原中也的耳朵里时,当事人眉头一紧,手一抖,摔掉了手里的高脚杯。落地哗啦一声,碎了一地,还剩一个底的酒液瘫在地上,已经辨认不出先前漂亮的宝蓝色。

抱歉。他掏出钱夹对酒保说。

然而经此一事,喝酒的兴致也烟消云散了,他当机立断赶回学校,打听到太宰治正在组织学生会开会,于是叼着根草坐在楼门口,准备和太宰治及时清算,就此打住。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又忍不住窃窃私语,猜测他是不是在等太宰治。

中原中也想大喊一句真以为我听不到吗?但是又不能辩驳,毕竟这次他是真的在等太宰治。

这个可恶的家伙,他暗骂道,突然出现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招惹上这种不该招惹的人的?

 

***

七点钟学生会散会,太宰治最后一个出来,已经有不少人偷笑着从等在楼下快要失去耐心的中原中也身边跑开,太宰治看到他的时候有些惊讶,但是很开心,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骂了一百遍怎么能这么磨蹭。

中原中也见他出来,拔腿就走,太宰不急不忙地跟上去。

我知道你是闲的,中原说,想找乐子你找错人了,别来招惹我。

太宰治说:没找错人,已经确定了很多遍,就是你没错。

他在中原身后亦步亦趋,依旧滔滔不绝:难道你就没觉得我们很般配?我是全校梦中情人投票第一得主,你是第二,我们恋爱不算你亏,彼此皆是最优选,也省得便宜了别人,不是很好……

中原听到这话停下脚步,回过头皱起眉头盯着他,问:……那又是什么野榜?

太宰治不吝啬地发出一串响亮笑声,中原中也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种区别于那些模式化的微笑,他打量了太宰一眼,确实皮囊生得得天独厚,一看便是祸水害人精。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不合时宜得有些奇怪,及时刹住,一甩袖子走了。

太宰继续跟屁虫似的喋喋不休:那可不是什么野榜,据我调查,投票还是具有一定权威性,我这个A大第一帅哥和你这个A大第二帅哥在一起,也不算给你掉份儿吧?

中原走路带风,声音含怒:凭什么就你是第一,我是第二?

太宰也不争辩,肉麻话一套一套地往外蹦:不不不,在我看来,当然中也才是最帅的啦。

中原刹住车,不耐烦地瞪他,你很烦。

太宰露出些委屈的神色:对喜欢的人我可能确实有点黏人,如果你不希望我离你太近,我也可以答应你和你保持距离,但是拜托别说那种话了,喜欢的心情是一种生理反应,如果我说不喜欢就能不喜欢了,不才证明了是在戏弄你吗?

中原站在比太宰高一级的台阶上,终于能够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好的,那麻烦从现在起都和我保持无论多少米都好只要不会让我看到你的距离吧,这位黏人的知名帅哥。我只想要平静的生活。

 

***

黏人的知名帅哥锲而不舍,似乎不知低调为何物,继续向中原中也展开大规模的猛烈追求,正如中原所希望的那样,他没有再出现在中原中也的面前,可是又蛮横无理无孔不入地填满了中原的整个世界。

中原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一睁眼面前放了三份饭:太宰治上早课前买的一份、太宰治下了课看他还没醒担心饭凉了又跑去买的一份、到了午饭点担心他吃不饱又买的一份。中原也不是第一次被人献殷勤,以为只是普通的献殷勤而已,就装傻充愣当不知道是谁别有用心,来者不拒。

但太宰的攻势不仅停留在肤浅的送饭阶段。某一天中原中也收到了一封陌生邮件,打开一看,是自己缺勤的全部专业课笔记,整理得有条有理,重点清晰,就算是中原这种一学期不上几堂课的,临考前照着这个临时抱抱佛脚,也应该能免于挂科。太宰和中原的专业隔了十万八千里,中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显然也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这让中原感到很不快,好像被动地亏欠了太宰许多无形的东西。

他打听到了太宰治的电话号码,言简意赅地发过去两个字:账号。

太宰治回了一个问号。

他只好自报家门:中原中也。

太宰治:难道中也以为这么轻松就可以和我算清楚了吗?

中原耐着性子回他:那,你,想,怎,样。

半小时之后太宰才回复:刚刚辩论队突然开会,抱歉。如果中原真的想要还给我什么的话,那就不要再躲着我吧。

我没躲着你。中原说。

又忍不住发了一条:但是别的方式不行吗?

太宰发过来一个[笑]的表情:就当交个朋友吧。

这一下堵得中原无话可说了。

又一次因为迟到早退太多回被叫去教务处谈话的时候,一贯凶神恶煞的教务处主任这次对他也和颜悦色了几分:虽然不知道你跟太宰是怎么回事,但我很高兴能看到太宰引领你迷途知返……你爸知道了应该也能少操心许多。小情趣嘛,我们年轻过都理解,但是也不要太高调太招摇,两个人如果能默默互帮互助,齐头并进,那是最好不过了,这才是值得学习的良性的交往关系嘛……

中原中也低着头一声不吭,接受教育这事他比谁都熟练,知道这种时候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但排练了足足有一百次,最后才勉强不那么咬牙切齿地把那句老师再见说了出口。

 

***

中原中也一早就知道太宰治动机不纯,原本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人,突然无事献殷勤,一看便是不安好心。中原没少见过爱慕者,奇奇怪怪的什么人都有,自然也分辨得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太宰治固然演技超群,骗倒众生,但是有没有真心这回事,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

只不过中原中也没想通,太宰治这么做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看起来太宰治与那些图他家境、图他皮囊的人都不太一样,若论行为本身,大家都说他是个满分的追求者,一心一意且真心实意地为中原中也付出,甚至不求回报。但绝对不是这么简单,中原中也敏锐的第六感让他一直对太宰无法放下提防心,更别提爱上他这无稽之谈。

后来他想通了,决定放弃和太宰治费心周旋,论玩,谁还比得过他中原小少爷,于是干脆来者不拒。太宰约他出门,他欣然应允,收拾得光鲜亮丽,进高档餐厅大快朵颐一番;太宰坐在操场边看他打球,他浑不在意,心安理得享受着免费冷饮;太宰请他喝酒,他乐得自在,反客为主成为整场最耀眼的玩咖……

他恨不得把自己最任性妄为、横行霸道的一面在太宰治面前展露了出来,甚至没少让他吃瘪受罪,但对此太宰治从来毫无怨言。

就连中原中也身边一开始那些质疑太宰治的狐朋狗友们,都对他大有改观。

立原道造更是直接胳膊肘往外拐,自发当起了太宰的说客:也许你真是上辈子积德行善,太宰治欠你的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看中也你也干脆认命……毕竟这年头二十四孝男友也不太常见了,还有谁能跟太宰似的容忍你这王八脾气?老实说,有的时候连我都看不下去你……

中原听到一半就想抽他了。立原道造知道自己说了他不爱听的话,说完便一溜烟儿跑了,出门时又碰到来送新鲜大西瓜的太宰,还嘻嘻哈哈打了声招呼,太宰还不知道这位仗义朋友刚为自己美言一番,礼貌送走了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在寝室里坐着生闷气的中原。

中原中也看到他扒拉着门框往里探头,一时间觉得有点好笑,像只猫,笑意浮上来才觉得不对,又及时收住,故作严肃地招了招手让他进来。

太宰治把西瓜放在桌上,轻轻拍了拍:听这响儿就知道会甜,我挑西瓜的手艺还没出错过。

中原说,嗯,那个待会再说。我有事要问你。

太宰于是也正襟危坐,只不过下铺有点挤,面对着面也不过一臂距离。他表示洗耳恭听,便见中原有点恼地问: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这不是送分题吗,太宰当然拨浪鼓似的摇头:哪敢哪敢,一直不都是你屈尊降贵地被我倒贴?

中原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说,话问完了,你滚吧。

太宰也不强求,起身干脆地就走了,道别之前还不忘叮嘱:西瓜别忘了吃,很甜的。

中原头也不抬,翻身趴在床上打游戏。

太宰好脾气地笑了笑,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中原依然没吱声。过了好久才说:……你怎么还不走?

太宰治笑眯眯的,又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幸亏中原中也没回头,否则又要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他知道中原口是心非,分明方才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自己身上,但也不打算挑破,只是甜甜蜜蜜地告别:我走啦,中也,这回真的走啦。

中原中也冷哼一声:干什么都要汇报?你不如拉屎之前也给我打个电话通知下!

 

***

随着中原中也的战略改变,他们二人在恋爱的流言逐渐席卷了整个校区,连自诩中原最铁的铁哥们立原道造都忍不住前来问一嘴:……所以你俩是真的成了?

中原中也一拍他脑门儿:可能吗?

立原摸摸鼻子:所以现在这算什么啊,搞暧昧搞得人尽皆知了?也不打算澄清,下一步不就是要拍拖,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嘛。

中原反问:为什么要澄清?用一朵烂桃花,挡掉千千万万朵烂桃花,我求之不得。

立原道造看他确实态度坚决,也刺探不出什么最新消息,于是自讨没趣地走开了。

流言中心的另一人和他心照不宣,看起来也像没事人一样,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依旧卖力地扮演着一位满分追求者。

等到中原中也发现他已经无形中彻底侵入了自己的生活,并且成为了他的影子一般难以剜除的一部分时,结结实实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契机是一个梦,准确来说,是一个春梦,其中一位主角当然是他自己,另一位就是日日阴魂不散甩都甩不掉的A大首帅太宰治本治了。

若说谁在上、谁在下,梦里的定位也有一些模糊,中原中也在太宰治的一张俊脸扑下来湿吻他的时候就挣扎着醒来了,彼时半夜十一点,正是他的身体准备好接受狂欢的时间,但不幸早睡的室友被他这一大声怒吼吓了一跳,从梦中悠悠醒来。

大家很少看到中原这般痴痴呆呆的受惊模样,像是被鬼压了床,一时半会回不来神。有人问,是做噩梦了还是鬼压床了?中原中也傻坐在原处,僵住了似的,像是一块一动不动的石头,半天才反应过来,含糊着嗯了一声。

确实是做了噩梦、也确实是被“鬼”压了床……

方才那个吻的触感太清晰,每一处细节都像是排练过千百次那般熟稔,中原中也险些要以为他是不是真的和太宰治接过吻了。真是疯了!他迁怒地一摔枕头,却摸到了一手的口水,一想到自己刚才是抱着这个玩意一阵狗啃,就快要气绝身亡!

打开手机又看到未读的太宰治每晚雷打不动的问安讯息,中原中也拎着手机跑下楼去,为防止扰民,还特地绕到了小树林去,拨过太宰治的电话准备不由分说一阵迁怒,这回非得和他划清楚楚河汉界才行。

然而太宰治这回却罕见地没有接电话。

中原中也独自坐在石凳上,摸出一包香烟点了,他心说,骗子,不是说好24小时不歇业,天塌了也会及时接电话的吗?说得好听!

不知怎么,越想越气,到最后竟莫名其妙地委屈了起来,一肚子关于太宰治的坏话想跟人说。在梦里也要占我便宜,算什么英雄好汉?凭什么都说他太宰治是完美情人、满分男友,我中原中也就要当只会任性臭脸的野蛮大小姐?提起来就都是太宰治委曲求全,太宰治感天动地,中原中也上辈子积德行善,做了多少好事才遇到太宰治……太宰治,遇到你还是我的福分吗?我还得千恩万谢不成?

太宰治,减分!减一百分!不对,还要加上梦里的太宰治的所作所为综合评估,那就是负分了……总之,无论怎么想,这个追求者连及格线都不能达到。

我怎么会和他在一起?中原想,我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

太宰治第二天清晨又准时出现在中原中也的寝室门口,好像无事发生过,谁都没有提昨天半夜的那一通电话,中原中也看着他一如既往的微笑,甚至开始怀疑是否昨晚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觉,原本想要发作的心也作罢了。

他没好气地问:你又在这守着干嘛?我要去上早课!

太宰治讶然:你居然会去上早课?我原本是想见到你室友让他捎给你的。说罢狗腿地递上热乎乎的早餐,中原愣了一下,这次没有接。

……你其实不用这样。他神情复杂。

太宰眨了眨眼:都是我自愿的,你不用有压力。

清早学生虽然不多,但他二人毕竟招眼,堵在楼道里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中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略过他朝楼下走去:是玩笑的话,也应该有个限度,你还没玩腻吗?

太宰刚想说什么,他便立刻接上了:退一万步,如果你真的是认真的,也应该清楚吧,我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我不是早就说得很清楚了吗?

太宰跟在他身后,直到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才开口:人心都是肉长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将你感化呢。

中原一口回绝:不可能。你别做徒劳无功的事情了。

两人错肩走着,中原目不斜视,听到太宰叹了口气:中也至少把我当成朋友看待吧。

谁拿你当朋友?

不是朋友会在半夜给我打电话吗?

中原中也停下脚步,面色不善地看向太宰治。

打错了。他冷冰冰地说。

打错了也没有关系,太宰笑了,虽说有点失落,我还以为你是来祝我生日快乐的。

你生日我怎么会知道?

那至少现在知道了,也不算太迟。可以的话,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中也愿不愿意完成我的生日愿望。

中原中也觉得好笑,你知不知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太宰治深情款款地看着他:难道不是中也想让它失灵就失灵,中也不想让它失灵,它也没办法的吗。

中原被他这一套接一套的大道理萦得头痛,但他耳根子软,终究还是松动了一些,妥协道:说来听听。又故作气势汹汹,你可别得寸进尺。

太宰治说,中也会折纸玫瑰吗?

当然不会。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无聊透顶。

是这样的,太宰一本正经地说,在我的家乡有这样一个风俗,生日的时候收到越多亲手叠成的纸玫瑰,接下来的一岁就会更好运。

所以?

我一朵还没有收到呢。

你现在就去BBS上发个帖,明天之前堆满一整个寝室不成问题。

那样事情就麻烦了许多……太宰皱了皱眉,你也了解那种感觉的吧,中也,我不喜欢那样。而且现在大家都知道我心有所属,不会来自讨没趣的。

所以你收不到祝福,都怪我咯?

太宰盯着他,一会儿垂下眼睛,这只是我的心愿而已,你觉得勉强就算了。

干嘛搞得好像黯然神伤的!中原在心底暗骂了几声,最终不情不愿地回答:我不会折这个,也不一定能学会,想要让我给你好运可以,也拜托你让我接下来的日子都好过一点吧,今天过去,就到此为止了。

太宰治抬眼,露出狡黠的笑容:那就——下课见啰。

中原中也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似乎又中计了。

 

***

所以,中原中也晃了晃手里的纸花,就算是两清咯?你最好信守诺言,否则接下来的一整年都倒大霉。

太宰治听了,笑得乱颤,引得咖啡厅里不少年轻女孩都朝这边看过来,议论纷纷。

中原中也也觉得两个大男人从这里折纸有点丢脸,推了推他:你别出那么大动静,丢人丢到校外了。

太宰正色道:我不出那么大动静,她们也会忍不住看我们的。

中原有点摸不清头脑:为什么?

两个帅哥一起面对面谈笑风生地折玫瑰花,你说为什么?

……中原听了立刻起身,准备坐到另一张桌子旁边,但是被太宰拉住了。太宰把手里的那朵纸玫瑰放到他手心,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作为回报,我的好运也送给中也。

不用。中原说,我一贯运气不错。

傻不傻?太宰笑了,还真以为是为了好运送给你的?

又耍什么花招?

红玫瑰的花语是什么,中也连这个也不知道吗?亲手折的玫瑰花比起新鲜的玫瑰,虽然不够娇艳,但是反而保留更久,更代表了一颗真心,这是说我对中也的爱是不会枯萎的东西。

中原中也一屁股坐回来了,盯着太宰若有所思了一会儿,他这次改变了主意,欣然道:……好啊,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喜欢我吧。

看太宰治的表情是在认真思考,但最后还是冒出来一句很没有水平的回答:喜欢你长得帅。

中原简直觉得他是在戏弄自己:……肤浅。任谁听了这种理由会觉得你是真心?

人本来就是肤浅的嘛,否则为什么评选“梦中情人”我们会榜上有名,我和你有谁符合完美情人?难道你以为那些向我递情书的女生真的了解我是怎么样的人吗?你也算够了解我了,中也,你觉得我和她们所摹画出来的那个形象符合吗?

中原中也想了想,你从入学就是新生代表,还是学生会长、辩论队长,辅导员面前的红人,可以理解。但我什么都不是。

太宰想了想:……那我可能就是喜欢你什么都不是吧。你也知道你很格格不入吧,中也,在A大这种死气沉沉的高等学府,无聊的人太多了,你的存在让我感到很新鲜,你很与众不同……

新鲜?中原有些尖锐地打断他:你以为我想要与众不同,像只猴子被你们观光?来这里不是我的选择,但凡我有的可选,我们都不会有碰面的机会。我讨厌这个学校,也讨厌这个学校的人,更讨厌被强行留在不属于我的世界的感觉。

太宰治轻轻说:但是你知道吗,中也,你唾手可得又不屑一顾的东西,是很多人拼死也无法得到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不屑一顾?中原扬高了声音,难道你以为我不清楚我不配站在这儿,难道你以为我喜欢被人议论纷纷,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有很多这里的人都从没看得起过我?拜你所赐,我的一举一动更引人注目,每个人提起我都会说,那个关系户中原中也啊,太宰治怎么会看上他?估计就是玩玩吧。大家都能猜到的事,你凭什么觉得我就如此愚不可及会选择相信你?

之前笑嘻嘻朝这边偷看的女孩子们这时反而都犹豫着收回了视线。

太宰治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所以,玫瑰还会送给我吗?

中原中也气极反笑,我倒不至于和你一样,谎话连篇出尔反尔,这种不值钱的东西,你愿拿去就拿去。但你应该知道,欺骗别人真心的人,不配得到好运。

还有这个,你自己留着吧,他把自己手边的那朵花拂落到了地上,轻蔑道,这种东西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太宰治的手僵在半空中。

中原中也甩下他: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了,别再耍我了。

太宰治在身后喊,所以,只要能证明我是百分百的真心,你就会接受我吗?

中原中也头也没回:别当我是傻子。

 

***

下午有大课,回到宿舍时没有其他人,只有他和那位学生会长大人为了所谓的生日迷信特地跑到咖啡厅外做愚蠢的手工,中原中也翻身躺到床上,准备睡一会儿,朦朦胧胧之间却又梦到了太宰治。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这回是真的被鬼压床了,因为这一次,梦里那个上回没来得及得逞的人,终于实实在在地吻了下来。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嘴唇突然被什么软软的东西碰了几秒钟,轻到像是一场错觉,猛地睁开眼,发现近在咫尺的地方还有一双眼。离得太近了,甚至不能看到眼前人的全貌。

中原中也盯着那双眼睛很久:这确实是个梦吧?

他今天为了上早课,难得起了个大早,睡眠时间不超过三小时,又被太宰拽去做手工,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困得脑子突突跳,不知人间天上。

太宰治用手把他的眼睛盖住了,然后俯在他耳边轻轻说:是梦哦。

像是一句蛊惑的魔法。

再拿开手的时候,他的眼睛果然没有再睁开。

太宰治轻轻说:对不起,中也。

在中原中也的床头,静静地躺着一朵红色的纸玫瑰,但也许是因为落上过灰尘,颜色已经不是那么崭新鲜艳,如太宰治所说的那样,它不会枯萎,但也意味着从不曾盛开。

 

 

 

02

太宰治骗了所有人谁都不知道,除了中原中也。

 

***

中原中也赶到天台的时候,太宰治已经坐在了高高的护栏上。溽暑炎热,他却还穿了一件长长的风衣,风从下摆钻进去,鼓得像一面旗帜,在风里飘荡。

中原中也气喘吁吁地大喊道:太宰治!

愤怒已经让他的额头鼓起了青筋,他想要冲上去把那个自私自利的傻瓜一把拽下来,可是又不敢贸然上前,降落下去只是太宰治一念之间的事,他发现自己紧张得在抖,因为他对于能否抓住这个人也毫无把握。

从篮球场下来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他没想过会是太宰治,因为太宰的号码早已被他拖入了黑名单,一直安稳地独自躺在里面。可听筒里传来了太宰的声音,夹杂着很大的风声,不太清晰,他的语气依旧轻轻的,淡淡的,好像什么都像是玩笑那样。

太宰治就像开了个玩笑一样告诉他,中也,我准备去死了,你来见我一面吧。

中原中也当然也认为这是个完全不好笑的玩笑。他毫不犹豫就挂掉了电话。

但很快又收到了一条彩信,照片上是几乎俯瞰了整座校园的风景,还有太宰治晃在外面的两条腿。中原拔腿就跑。

他觉得太宰治就是个疯子,人人都说太宰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年少有为,前途光明……可中原中也觉得他就是个疯子而已,那些人没有发现只是因为他们被太宰拦在了门外,永远只能在距离安全的地方遥遥仰望着他。

他试图掌控住自己的理智,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想要进行一段心平气和的谈话那样:你先下来。

太宰治扭过头来看他,轻轻笑了一下,又继续看风景。

中原硬着头皮走近他,觉得自己手心已经濡满了一层汗,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不是也被风吹颤了,听起来竟是那么的慌张。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太宰没回头,我想要中也和我在一起,可以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

太宰打断他: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留下一封遗书,说是中也害我这样的,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真是疯了!中原中也破口大骂,你又不是真的喜欢我!他再也藏不住声音中怒不可遏的悲哀,你又不是真的喜欢我!怎么可能因为我就去死?这是你的报复吗?骗得我团团转你看了很开心吗?

太宰治翻身从危险的高处跳了下来,很轻巧,他的笑容让中原觉得正被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自己可笑的动摇:

嗯,对,都是骗你的,中也,我才不会那么轻易去死。

 

***

中原中也说,就算你寻死觅活的也无所谓,别死我跟前,我嫌脏。

太宰治很听话,说好,这没问题,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说中原中也不恼火是假的,他努力克制住自己往太宰治脸上招呼一拳的冲动,问你是不是故意恶心我?

太宰点点头,这次很坦荡,说对。

中原中也被他的厚颜无耻噎住了,宛如一圈打在棉花上,仿佛只能自认倒霉。我没招惹过你吧?他问,你为什么偏偏跟我过不去?

没有,从头到尾都是我先招惹你的。

中原中也哑口无言,看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太宰治笑了,问你知道为什么偏偏是你吗?

中原中也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但是太宰故意吊他胃口似的,不言不语地笑着看他,等到他的耐心磨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因为我看你不顺眼,中也,就是这么简单。

他一早知道太宰治是个神经病,但是没想到能神经病到这种程度。

中原气笑了,说,那多少也得有点理由吧?看我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你这种下作手段的,还是第一个。

太宰治把一张纸递到他面前。

中原接过来,信手翻了翻,一张手写的实名举报信,内容关于中原中也以不正当方式进入A大、其父以权谋私、无辜学生遭受不公对待失去入学名额三点而展开,密密麻麻,有三页之长,条理清晰,足以可见举报人的用心。

看到最后,落款处写了太宰治三个字,字迹遒劲。

中原中也心平气和地看完,也没打算否认那些指证,他只是问:因为我而没能入学的那个人,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

我有一个朋友……

毫无疑问,太宰治选择了一个烂俗的开头。

太宰顿了顿,还嫌不够烂俗似的,又重复强调了一遍:我有一个朋友,他为了读A大复读了三年,我遇到他的时候,他说这是最后一次放手一搏了。那个时候我没少笑话他,他是世间难得见到的那种死心眼的傻瓜……像A大这种多少人挤破了脑袋也进不来的地方,对于有的人来说,努力和运气缺一不可;对于有的人来说却只需要天赋便能简简单单的如愿,像我;而像中也,什么都不用付出便可以轻易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这三类人,往往很难互相理解吧。

中原抿着唇,几次想要开口,最终却还是没有。

我问他,如果这次还是没能考上怎么办?他说这一次不会有如果了。这一年他终于险险过线,过了A大的招生,但是最后却没能成功入学,中也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太宰治特地留出了一段空白给他辩白,他拧着眉头说:是因为我?因为我爸给A大捐了钱,作为我入学的条件,所以占用了他的名额?你是这么认为的?

太宰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嘲弄道:那你以为呢,中也?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配站在这里?你可能不知道吧,后来你的父亲还专门找到了他,“贴心”地给了他一笔丰厚的补偿金,那数目可真是不小,看得出来对你是足够上心了……

中原恼怒地看着他: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追求要上名校,也不是所有人都和我爸一样,以为钱就能解决一切!你以为来这里是我想的?你以为他那么做是我能左右的?!

太宰治扶着栏杆,望向原处精美的校舍,这些都是拜中原父亲所赐才有的成果。晚间有风,钻到他二人之间,微微吹起太宰的额发。

中原又忍不住问:所以最后他怎么样了?

他?太宰扭过头看他,挑了挑眉,嘲弄道:他自杀了。

中原怔在原地,如被雷劈中。

太宰放声大笑,前仰后合,又说:骗你的,他活得好好的,至少生理意义上来说是这样。

中原中也沉默了很久,他明明不打算辩解,但一开口听起来还是像辩解:我没有想占任何人的名额,也没有非来A大不可,我也很讨厌父亲当初的安排,当然也知道这对于其他人来说不公平,所以我压根没想着好好念书,一直在惹各种麻烦,就希望干脆退学一了百了……

我知道。太宰治打断他,后来我都知道了。

过去我一直想要报复你,甚至连这一封举报信我都修改了足足两年,一直放在我的抽屉里。我想过要和你玉石俱焚,中也,为了毁掉你我不惜毁掉我自己。

但是现在,我并不打算让你为其他人的人生负责了。太宰轻轻说。不管怎样,没有人应当为别人的人生负责,不是吗?或许是这样的吧。

 

***

尽管如此,想起朋友在二流学校放浪形骸自暴自弃的样子,还是觉得有一些人永远都无法令人原谅。

他们大吵一架。太宰治问他:因为一次失败就放弃了整个人生的人,又有什么资格站在A大的学府?

那时朋友烂醉如泥,用醺红的一双眼眶望着他,良久,竟像是初生婴孩那样,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朋友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哭喊声中的哀伤无助,就像是一根尖刺,刺穿每一个曾经见过他活过的人的胸口。

太宰一下子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又怎么能责怪他?又怎么能在他为了理想而伤痕累累的残躯上再添一道伤疤?

那曾经是视理想高于一切的人,曾经是破釜沉舟做不到宁肯粉身碎骨的人,却被铜臭味的现实就这样轻易击溃了。比谁都意志坚强、信念坚定的人,却比谁都先一步破碎了,太宰治永远不能忘记最后一次见面时朋友对他说的话:别再来找我了,就当我已经死了吧,现在的我已经不配和你再见面交谈了。

的的确确有一个他死在了那年夏天,再也不能复生。

而面对这场精心设计的联手谋杀,太宰治自始至终目睹了全程,作为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的角色。

 

***

好啊,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喜欢我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不是完全抱着冷酷的审判心态,不愿承认的是,有那么一粒期冀埋在心里,似乎一直在寻找到一个破土而出的机会。

说说你为什么喜欢我吧,告诉我吧,说服我吧,如果你能做到,这一次我就相信你的真心。

可是太宰治又信口说了胡话,没有一个字能让人相信,没有一个字不显得滑稽荒唐。太宰治在这之前根本不认识自己,那时中原中也就已经明白了这个掩藏在糖衣炮弹之后的事实,尽管过去那么多次擦肩而过,但是显然他一次都不曾注意到自己,因此在回答这种本应真挚的问题时,都只能用这种轻浮的方式来掩饰。

中原中也想,太宰治了解自己或许还不如自己了解他多。

当然是知道太宰治的,刚入学时就作为新生代表发言一鸣惊人的太宰治是那段时间他从校园中路过的每个女孩口中都会提到的名字。

新生大会的时候他还没入学,刚刚离家出走被抓回来,软禁在家里半个月,又被父亲亲自押送到A大。从被安排好人生的每一步时他就对这所学校充满了厌恶,那时太宰治的照片正贴在宣传栏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是一串耀眼的荣誉、光环的头衔,他指着照片上的人告诉父亲:你想让我成为这样的人?但是我永远不会成为这样的人。

父亲没有再动怒,只是说:我只需要你在这安心读完大学,有一个漂亮的履历。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也无法触摸到台阶的学府,你知道我为此付出了很多,中也,别辜负它。

是的,爸爸,他那么说,对我来说这里也本该是遥不可及的。

这里的人同样是。

太宰治更是。

晚入学本就已经足够招眼,中原中也又成日缺勤旷课,难得见到一面也是迟到早退,关于他的流言四起,但他都浑不在意,继续浑浑噩噩地混日子。这是他对父亲的示威。拜访教务处的次数比上大课还多,那时他就常与太宰治打照面了,只不过两人一个是要为校争光,一个是因行为不端,中间像是隔了一条难以逾越的天堑。

太宰治在金光闪闪的锦绣云端,他在一团乌糟的烂泥深处。

中原中也这辈子都不曾想过会和太宰治有所交集。

中原中也从没想过自己也要成为天上的人,他本就没想过要飞,偏偏太宰治挥着翅膀降落到他面前,用热烈的爱慕不由分说地搅乱了他的酒肉人生,像是闹了一出大乌龙。

太宰治怎么可能喜欢我?太宰治喜欢我什么?他想过这个问题不止一次,但是永远都得不到答案。他自嘲地想,就连太宰治自己也回答不出来,就连太宰治自己也不曾想过吧。

因为这样的喜欢,从头至尾都是一场骗局。

中原中也想起床畔的那一朵鲜红的纸玫瑰,载着太宰治没能亲手送出去的好运。

而他所拥有的太宰治的爱何尝不是一朵纸玫瑰,远远望去,娇艳欲滴,令人欣羡,然而凑近了就会发现,就连生的希望都不曾有过。

可悲的是,哪怕是假冒伪劣的纸花,也曾经收割过柔情与欢喜,那些被他刻意忽视的、却又一次次不能忽视的渴望……

但愿它成真的渴望。

 

***

然而面对太宰治彻头彻尾算无遗策的欺骗,太宰治把他捧到天上再摔进泥里的报复,中原中也竟然连恨他的权利都被剥夺了。这是多么不公平的事,中原中也的内心无限悲哀,命运竟耍弄得他宛如他罪有应得。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补偿你的朋友,你举报我我完全不介意,甚至可以帮你完成这件事,但是你凭什么以为假装我的爱慕者就能伤害到我?以为用你的生命做要挟就能改写他的人生?你是在羞辱我,还是在羞辱你的朋友?中原中也说,我不想冲你发脾气,这件事到这为止,就算是一笔勾销了,我不打算追究你,但是你也别再来招惹我了。

太宰听了失笑,说,你如果一直都能这么理智,我之前怕不是也能少受不少罪。

中原果真没再发脾气,连斗嘴都不和他斗了,他一步步朝太宰走近,眼神像一头捕猎的小兽,就快要把他撕裂了似的。但是他用一种很柔和的眼神回望着中原,这下无论中原燃烧得再凶猛、再炽烈,都会被其中的流水浇灭。

这一招见招拆招,百试百灵,骗过天下人。任谁都以为其中的是柔情似水,想不到真相其实只是水似柔情。

中原中也还是不甘心。

他问太宰治,你在我身上投入那么多的时间、精力甚至是金钱,就因为我是害得你朋友不能迈入理想学府的中原先生的儿子?

太宰治伸出手试图抚平他被风吹得一团糟的头发,然而晚风不止,如何摆弄都是徒劳。

中原抿着嘴巴瞪着他,表情很倔强,但是却没有制止。

他们之间很少有这样亲密而安静的时刻。

太宰微微笑了,说,是啊,中也,难道我对你好会是因为你在什么野榜的第二名,仅仅次于我而已吗?还是说我喜欢你的不上进,喜欢你的臭脾气,喜欢你口是心非又胆怯懦弱的爱?你觉得这些是使我没有放弃的理由吗?问出这样的话,你不是一早便有答案了吗?

中原又问,刚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都在抖,像是被风吹不成完整的一句,可是收回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一字一句地问,孤注一掷地问,死不旋踵地问:

太宰治,那天你是不是吻我了?

教我折纸玫瑰的那一天,你是不是偷偷溜进我的寝室,把你折的那一朵玫瑰放在我床头,然后吻了我?那不是个梦,对吧?

太宰望着他,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望着这个写着“快来打倒我吧”的中原,望着他从这一刻由内而外产生的裂痕、他自曝的怯弱与软肋、他故作骄傲的狼狈,然后,什么都没有说。

中原中也怒火中烧地冲上来。

太宰治把他制住了,在他袭来的半道生生扭转了他的路线,把他用力地扣进了怀里。太宰轻轻地说,像是在吟唱一首情诗那样在中原耳边呢喃着,宛如情人间的低语。

但是中原中也宁愿这些似是而非饱含柔情错觉的字句,能够全部被风吹走,吹到离他的耳朵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

 

***

太宰治说:我准备申请退学了,中也。

中原中也牙关紧咬,问凭什么是你?凭什么那个人是你,太宰?

太宰治笑了笑:因为要还给中也平静的生活啊。从现在起,我会像中也期待的那样,不论和中也离得是远还是近,都不会再出现在中也的视线中。

 

***

退学申请办下来之前,太宰便已经提前搬离了校舍。

这位一贯做什么都会成为话题中心的风云人物,偏偏离开时悄无声息,也是在这时中原中也才惊觉太宰治在A大没有朋友,也没有任何亲近的人,要不是他提前在教务处打点好关系,也不会知道申请批下的准确时间。

想到这他是有些恼火的,都到最后了,太宰治还是连他也要瞒。可是转念想想,太宰治凭什么要对他特殊对待?过去那些虚假的爱情把戏已经被揭穿,对太宰治而言,继续在中原中也身上耗时耗力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他们的关系与太宰和其他任何人别无不同。

中原也没有挽留过他,因为去留与否,皆是他自己的决定。

他在篮球场附近找到了太宰治,他正坐在一个避开阳光的角落里,好像一直在静静地等候谁。中原中也看到他从容的姿态时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可恶,自己又一次掉入了太宰治早早布好的陷阱。

或者说,一直在里面没有逃出来过。

但是这一次他已经放弃了负隅抵抗,他沉默不语地坐到了太宰旁边,一骨碌话在喉头滚动了十几次,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们并肩坐着,远处篮球场上传来的笑声像是阳光细密地打过来,又被阻隔在外面。

最后太宰治说:我走啦,中也。

他起身走出这一片阴影,终于走到阳光普照的地方,接下来还要一直走下去,直到走到除了阳光谁也找不到他的地方。

中原中也叫住他,但我还有东西欠你没还!

太宰露出疑惑的神情:我不记得我要你还过什么。

中原说,玫瑰,那999朵玫瑰。

还有一场主人公缺席的盛大告白。但他没有说出口。

太宰听了,发出毫不掩饰的爽朗笑声,他觉得中原中也较真得可爱,愉悦地说:如果你真的想还,那我要收取一些利息。

中原这次罕见地耐下心来问:什么?

 

***

我不要商店里卖的那些玫瑰,太宰说,我教过你吧?纸玫瑰的折法。检验你那时有没有认真听的时候到了。我要你每天折三朵纸玫瑰,早上一朵、中午一朵、晚上一朵,攒够999朵的那天再来告诉我。

——我要你每天想我三遍,连续三百三十三天,形成一个终生难以摒弃的习惯。

——我要你爱上我,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我在你眼前逃走,像是有些人的理想那样,在触手可及的瞬间破碎干净。

这才是太宰治最得意的报复。

中原追问:……那我要怎么找到你?

他转过身来,伸出手轻轻拂过中原的脸颊——之前很多次都没能得手的,现在却如此轻易就做到了。

他说,你不需要找到我,我总会知道的。不过中也,就算永远亏欠我也没关系。

 

***

中原中也何尝不清楚他哄骗人的把戏,但他这一次,是他心甘情愿地自投罗网。

欠太宰治的,仅仅是999朵红玫瑰而已吗?

 

 

 

03

中原中也喜欢太宰治所有人都知道了,除了太宰治。

 

***

太宰治离开一年之后的某一天,中原中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校门口,脚边放了一大捧红色的纸花,一时间成了好一道靓丽风景线,让人想不注意都难。甚至不少外校的人都久闻这位曾在A大叱咤风云的人物响当当的大名,听说他就在校门口坐着发手工折纸花,纷纷前来假装路过一下,然后满心欢喜地带一朵玫瑰回家。

脚边的纸玫瑰足足有999朵,一朵也不少;满满折了333天,一天也不多。

中原中也对于那些议论浑不在意,路过一个人,他便上前递一朵纸玫瑰,诚恳拜托道:如果见到了那个叫太宰治的讨厌的家伙,麻烦帮我把这朵花交给他。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他为太宰治一个人折的玫瑰。

 

***

欠你的那些爱,那些恨,那些辛苦,那些柔情,就随着晚风,寄于花束,一一送给你、全部还给你。

如果可以,从现在起,就让我回到一无所有的样子,就让我假装从没拥有过那些,就让我重新作为我得到你:你的玫瑰,你的告白,你的爱,你的恨,你的辛苦,你的柔情……

还有,你的心。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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