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ibo@本拉灯
不要问我为什么都能磕,因为路边的流浪狗是没资格挑食的啊

天下第一

#オズミス
我流捏造不提供爱的ozms,大概还有半毛钱自由心证的ozas/ozfg/fgms/mscr,1w2




密斯拉冬眠醒来,大开杀戒五十年。

奥兹消失后,他成为这个世界最强的存在,但与前者不同的是,他的天下第一得的太轻易,坐享其成,便总有人难视其不败。一些魔法使想过办法,试图联手让他停下来,悉数失败。

奥兹被年轻的魔法使们簇拥太久,坚冰似的形象渐渐化开,连带着世界也变得柔和些,慢慢大家对他多是敬畏,渐少恐惧。与他不同,密斯拉的记性很差,因此几乎不讲情分,大家这才记起北国的魔法使天性残暴无情,本就是雪原上未经教化的恶兽。

渐渐的,不再有人敢来劝阻,曾与他算是亲近的欧文和布拉德利也都对他敬而远之。密斯拉行一路,杀一路,与当初征服世界的奥兹不同,他漫无目的,似乎只是单纯的捕食,喋血啖肉,令人生怖。

欧文来死之湖找过他一次。密斯拉知道他藏起自己的灵魂,不会真正地死掉,于是打他总比打旁人更粗暴爽快。三天三夜后欧文像是断翅的蝶栽进死之湖里,密斯拉把他捞出来时,他已经面色青白,肢体僵硬,他把欧文背到摆渡船上,荡进湖中心,开始观察他,欧文离死太远了,他无法从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找到熟悉的感觉。密斯拉看了很久也不觉得困,又开始像摆弄玩具一样摆弄他,摆弄到一半,欧文死而复生,猝然睁开那双诡异的异瞳,眸光阴冷。

密斯拉小吃一惊,放下他的手,重新摆正了坐姿,看起来非常彬彬有礼。

欧文支起身子,适应僵硬的躯体每次都让他觉得费力,他嘶哑地说:我知道你把他们藏在哪儿了。

这不是个秘密,密斯拉早就知道无论把弗洛雷斯兄弟藏在哪里,总会被更聪明的人发现,他讨厌这种被衬托得愚笨的感觉,于是从一开始便不加掩饰。

如果不那样,他们都会死的,密斯拉淡淡地答,在你们杀死他们之前,他们自己就会死的。

别发疯了,密斯拉,欧文狠狠地说,我早晚有一天会想办法杀了他们的,或者先杀了你。

密斯拉摇了摇头,在吃掉了更多的玛那石之后,他们的力量愈发变得悬殊,能解开他的封印的人,也已经在这个世界销声匿迹几百年了。

我只是很饿……他慢吞吞地说,这几百年里,我一直觉得饥饿,我想了很多法子,几乎什么都试过了,但还是不能觉得满足。我只能不断再试。

欧文大叫:你和奥兹之间的恩怨,不要把我们都搅进来!

密斯拉不说话。他撑着手肘,百无聊赖地看向湖心某处。湖面如其名,死水一般平静,像黑沉光亮的刀刃,暗藏杀机。

你就没有想过……欧文咬着牙说,你知道当初奥兹因为亚瑟受到的诅咒有多疯狂,他也许早就……

随便吧,密斯拉头也不抬,沉沉地望向湖面。他再次重复了一遍:我只是很饿。

你像条为了吸引他注意力什么都做得出来的狗,欧文恶毒地咒骂,他还在的时候你怎么不敢做这些?你难道不想想,他如果活着,真的能任由你在这里兴风作浪?

密斯拉困惑地抬起头,看向他,喃喃自语:你真是问了一个好问题。奥兹还在我眼前时,我并没有觉得饥饿感是那么难以忍受,他也许是偷走了我身上的什么东西。

欧文突然停住了。他注视着密斯拉的脸,半晌,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真不甘心啊,他接受着欧文的审视,语气平静地陈述道,对吧,欧文。你还是多藏一会儿吧,他好心劝诫道,最后再回到这儿,然后,你可以拿走我的石头。




对大多数魔法使而言,奥兹就像布雪的群山,屹立不倒,岿然不动,经得起一切考验,但在某一天,群山皆被抹平,平原皑皑,像是从未拔起过那样巍峨峭立的巨塔。一山更比一山高,密斯拉与奥兹作对已久,在失去这个宿敌之后,他登临绝顶,荣获第一,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风从四面毫无阻隔地涌来是怎样的感觉。

世界变得如此空旷,从此他只能俯首。

而在四百年前,那种强烈的饥饿感第一次光临他。

大灾厄过去,贤者被送离,他们损失了几名同伴,因此更无人顾得上劝阻奥兹与密斯拉的斗殴。不擅长应对那样肃穆悲寂的场合的奥兹回到北国的高塔中,闭门不出,密斯拉并未被那种悲痛感染,只觉得心中寂寞无聊,时常登门骚扰。

奥兹躲回北国本是想清静片刻,最后不堪其扰,还是答应了亚瑟的请求,回到了中央之国。他不愿与密斯拉在这种节点纠缠,于是第一次回应了他的战书。

然而密斯拉自然不会按照计划出牌,他提早三日出动,潜伏在奥兹路过的丛林,想要偷袭,果不其然地失败。奥兹不介意把这一仗提前几天,不客气地迎战,他们从中央之国的边境打到北国的边境,很快又闹得人尽皆知。

然而这次,分出胜负后,奥兹并没有急着离开,在他不远的地方坐下了,密斯拉被打得筋骨俱断,奄奄一息,连头都抬不起来,但他实在是太好奇了,用最后一丝魔力使出了一个位移魔法,转移到了奥兹身旁。奥兹的脚尖正对他,密斯拉靠着石头,又呕出一口血,没有要避他的意思,奥兹没来得及收回脚,鞋尖霎红,顺着淌下去,淅沥落下两滴在白雪上,像是他晕开的眼珠,殷殷地注视着自己。

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他也觉得乏钝,对手是密斯拉,总让他比其他时候更容易疲惫些。密斯拉靠在他脚边,一身血污,像是被剥皮的兽,几乎已经看不出什么人样,但奥兹的脸上也不怎么干净,称得上句灰头土脸,总是一丝不苟束起的长发如今松散,掉下数缕,使他冷峻的轮廓显得柔和温存了许多。

他只是清淡地略过密斯拉一眼,像扫过一粒尘埃,然后便专注地继续剥橘子。

密斯拉紧盯着他手里的橘子。奥兹剥得很快,像熟练剥皮去骨的屠夫,也像熟练宽衣解带的情人,可是迅速放进嘴里,咀嚼却细慢。亚瑟在他出门之前将那些颜色温暖的果实不由分说地塞进他兜里,跟他说是一大早去集市买回来的砂糖橘,非常甜,他匆匆忙忙,出门便忘记了,半路遇到密斯拉来寻衅滋事,打到一半,才想起兜里还有橘子,不得不小心护着,以防被密斯拉打烂,这也导致战局比过去要延长些许。

密斯拉的目光只是追随着他的手,长久地落在他的嘴唇上。

奥兹一开始满不在乎,但密斯拉垂涎三尺地盯着他的嘴巴,让他十分不快,以及古怪。他伸出手,又犹豫地收回去,改抬起脚,用沾着密斯拉血的靴子把他的头颅拨向另一边。密斯拉固执地别过来,依然用那种充满渴望的眼神注视他。

奥兹并非不能接收到他赤裸的信号,但决定忽视。

他吃得快了些,好像怕密斯拉一会儿就恢复了气力,要来和他争抢。几千年来,他从未真正理解过护食的急切与担忧,从未有人让他动摇过能从自己手中掠取什么,直到这时。这应拜谢密斯拉是一个比较强,但也比较馋的对手,拥有比较炽烈直白的眼神。换做别人,奥兹或许不至于这般自私,但他知道密斯拉什么都吃,只为果腹,分不清珍馐狗食,因此更不会轻易与他分享这珍贵的水果。

众生对于奥兹皆是同样的渺小,在他眼中,他们都像是路边颗粒细小的滚石,哪怕硌在脚底,也不痛不痒,不会让他心生任何波澜。只有密斯拉,他在许久之前就古怪地明白,自己确实在轻视这个人,甚至比其他任何人看得更轻一些,哪怕除却自己,他就是最强的那个。

奥兹不曾明白其中原因,而对密斯拉一贯的轻视更让他绝不会耗费心力去思考为什么。

再次确认了密斯拉伤得很重后,他恢复了平稳闲适的坐姿——北国寒冷,连鞋尖的血都马上凝固了,他怕橘子被冻坏,因此觉得还是加紧吃光为佳。密斯拉方才还披了一身血瀑,此时也渐渐干涸,他面无血色,动弹不得,甚至做不出表情,恰因如此,竟显得乖巧可爱,像是橱窗里裹了红色糖衣的小人,只有唯一干净不含血的翠绿眼珠还在微弱地转。

奥兹只是多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就酿成大祸。密斯拉突然暴起,朝他冲撞过去,舌头撬开他的牙齿,贪婪地吸吮着他口腔四壁的甜美果汁。

他心中一凛,首当其冲的并非被占便宜的羞愤,而是被僭越的恼怒。他下意识就要喊出那句咒语,然后就会有一道闪电劈下来,送这个不要命的野蛮魔法使一程,然而,密斯拉现在脆弱得吹口气就能攻破,像棵根孤伎薄的野草,折断不费吹灰之力,他支离破碎的身体紧紧攀附上来,颤抖着攫取那分毫的甜蜜,奥兹意识到这件事,没有立刻推开他。

他们已经失去了太多同伴。尽管他不愿意把密斯拉归于同伴的行列,但在此刻,奥兹也并不愿再徒增伤亡。他看倦了哀悼与眼泪,也看倦了泼在体无完肤的密斯拉身上的颜色。密斯拉的舌头极凉,像是豢养在冰水里的软体动物,搜刮着奥兹的口腔,让奥兹一瞬间回想起在灾厄来临前,他带着年轻的魔法使回到自己北国的高塔,和顽皮的孩子们分吃一捧雪屑。而那些张鲜活的笑脸,有的被永久地凝结在了那场灾厄中。

不知是出于一如既往的轻视,还是亡者的宽恕驱使,他甚至没有给密斯拉应得的教训,只是轻轻地拨开了他的脑袋,力度堪称温柔,似乎不想让密斯拉的头颅断在他掌心,那会令他觉得不堪。密斯拉倒在雪地里,像个被拆卸玩坏的娃娃,寒冷冻住了他的痛楚,也冻住了他的微笑。他虚弱地张开嘴,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要吃。

那是最后一个。奥兹看都没看他,寒声留下一句,拂袖离开。

密斯拉只觉得口腹饥渴,不够,远远还不够。




这件事成为一根刺,卡在恰好的位置,不作吞咽,便也不觉得喉存异物,然而一旦进食,便会觉得喉口刺痛难安。

密斯拉面无表情、但充满了厌恶地想,为什么只有奥兹手里的东西看起来那么好吃。他三番五次地再去挑衅,都没有得到理想的结果,奥兹吃过一次亏,自那之后鲜少让他近身,战场的距离较之从前又拉远十倍。

又过了不久,亚瑟的诅咒开始渐渐显现,奥兹陷入一种无措的奔忙,天气从未那么差过。大灾厄过后,密斯拉在老家赋闲,闲得全身发痒,唯一的好处是他重新获得睡眠,为了减少饥饿袭来的次数,密斯拉像是头冬眠的熊一样一睡不起。

但当他醒来之时,饥饿比先前更厉。这回他费了些力气才找到奥兹,他正在极北之地,凶险万分的地方,连北国的魔法使都很少涉足。

你偷走了我的东西。密斯拉推门而入,质问他。他从阳光充足的地方来,迈入北国的瞬间,全身的皮肤便被迎宾礼洗刷成鲜艳的红色。但他似乎并无感觉,熟悉的冷空气只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到畅快。

奥兹在寻找一味药材,或许能延长亚瑟诅咒生效的时间,但苦苦寻觅许久,还是一无所获。自不必说他的心情如何,面对这位不识时务的不速之客,只冷脸吐出了一句滚。

密斯拉丝毫不看眼色:那天之后,我总是觉得很饿。

与我无关。他快速地撇清关系,目光自始至终未落去。

密斯拉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半晌突然说:我想再吃一次。

奥兹停下来,转身。两人四目相对。他狭长的眼睛轻微抬了抬,然后毫不犹豫地念出了咒语,用闪电替代了回答。他改主意了,密斯拉在这时出现在眼前,是个不错的泄愤工具。

这次的作战方针是速战速决,他把密斯拉踩在脚下,那双血红的眸子像阿修罗地狱沸腾的火海,将一切燃烧殆尽,灰烬一样冷而空洞。

他的咒语中夹杂了本不应密斯拉来承受的迁怒,不再平静,轻蔑,这让密斯拉兴奋不已。

没有下次了,密斯拉,奥兹踩着他,似乎也觉得他有些惨不忍睹,沉默半晌只留下了这句话,下次你真的会死。

鞋跟抵在他心脏的位置,几乎要将他碾碎,密斯拉大笑起来,断掉的肋骨刺进肺里,又让他喷出数口鲜血。他被自己的血呛到咳嗽,晕死之前,再没能看清奥兹的脸。

密斯拉在极北之地受到重创,随便一个路过的普通人都能将他一脚踩死,好在那里鲜有人迹,且奥兹残余的强大魔力竟然阴差阳错地保护他不受野兽的靠近。他昏迷数月,醒来后发现景色大变,一切都无比陌生,先前他们的交手改变了这一块的地形,眼前是一片鲜血浸成的湖泊,而在不远处,平地横起了一座雪山,巍峨地挡在他面前。

他在那里扎下来,那片荒无人烟,只能靠一些野兽为食,渴了他便去湖畔饮自己的血水,这样无聊安稳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天气还是不好。密斯拉元气大伤,暂时决定休养生息,躲到奥兹的怒火不会波及的地方。

直到波涛般的巨雷绵延至整个世界,落下的狂风骤雨不讲章法,避无可避。天灾绵延不止,席卷五国,如临世界末日,连大灾厄时都未有过如此恶劣的天气,不用想也知道外面是怎样一派民不聊生。

——这是奥兹的悲鸣。

密斯拉握着一把冰匕,鲜血淋漓地从黑熊的尸山中走出来,任那样的暴雨泼洒在脸上,很快便湿得透了。雨落地之前就凝成雪粒,无力地凿穿万物,痛苦被拆分成破碎的尸块,弥散开无法捕捉的血气。

四周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他骑上扫帚,飞到高空中,冷眼看着那面积血的湖愈溢愈满。雪水融进血水,依然化成炽热的红色,但很快便演变成山崩地裂的趋势,滚滚白雪从八方涌来,顷刻就要淹没眼前的世界,很快,就将那只赤色的独眼填平了。

在奥兹的故乡,在最强魔法使与他的养子共享过的北国,这美好时光的悉数倾塌,化成了灾难的覆写。

雪崩持续整整三日,无处幸免,北国的魔法使早都迁徙到地势平坦的南方避难,只有费加罗从南方风尘仆仆地赶回了这里,着手实施救援的工作。

密斯拉觉得多余,但也懒得理会,他只是确信了没有人能找到灾难的源头。如果费加罗知道奥兹在哪儿,不会徒劳地追回故土,替他弥孽。奥兹消失了,或者说把自己藏匿了起来,死生未卜。但可以确信的是他不会再出现,他知道亚瑟多重视这些王国的子民,但在那哀恸与不甘面前,一切都被他轻松毁掉,他彻底违背了亚瑟的遗愿。

作为与奥兹交手最多的人,密斯拉最熟悉他的闪电意味着什么,每一声每一击,都代表了奥兹的情绪符号,他以此辨认奥兹的心,以此推断出更好的回击。现在,那闪电不再气势汹汹、睥睨众生,奥兹像是一败涂地的困兽,雷霆万钧,濒死悲鸣,他并非是在惩戒这个世间,也并非要征服杀戮什么,密斯拉已经想不到回击的招式。奥兹输了,输给一些他们都想不通的对象,密斯拉在摸不着头脑的情况下登顶,成为新的最强。

他懒散地飘在空中,将这场人造的灾厄尽收眼底,死亡对他而言比任何东西都要更亲切,在奥兹无力的暴怒中,密斯拉久违地被激起嗜杀的欲望。那些人们被压在雪下,发出痛苦的哭嚎,密斯拉像一轮太阳悬在他们头上,那鲜艳的红发对他们而言无异于一种救赎。他们走投无路,甚至向过去避之不及的恐怖魔法使发出呼救。奥兹,哀号中有人不绝地咒骂那个名字,然后歌颂起他的好来,在奥兹造成的无妄之灾里,他们选择向密斯拉臣服。而密斯拉只是看着他们,欣赏着自己毫无成就感的胜利,听得腻了,便辗转到另一处,反正永远不缺那样的人。

谁也不记得噩梦在何时终结,等幸存的人惊醒时,世界比过去数千年人类所栖居的地方更苍白,天下缟素,一场国丧。密斯拉不愿跟着披麻戴孝,因此尽量保持头发干燥清洁、心情愉悦平静。

雪停之后,他在随便一处降落下来,徒步走回死之湖。路途遥远,他不停不歇,在这个史无前例寒冷的季节,寒风如万箭刺进他的脑仁,几乎把他钉跪在地上。

没有下次了。他从及膝的雪中抽出腿,朝前缓慢笨拙地踏过去,在他们上次的交锋中,奥兹动的杀心比往常每一次都多,几乎可以彻底杀死他。密斯拉久违地回忆起那种可怖的心情,然而,也只是在鬼门关悠闲地走了个过场便双眼骤睁。没有下次了,奥兹将余生的杀意都倾泻尽了,像是创世纪的那场洪水倒灌在这片土地上。

走到后来,他也精疲力竭,神志昏昏,濒死的感觉搅在猎猎风雪里,羊水一般裹住他,让他突然安定了下来,心思平和。过去这样的日子太多,从头到脚每一处都迎来重创与碎裂,几乎要碎首糜躯,碎过之后,又咬着牙重铸,将那些异处的筋骨聚合归位,每次与奥兹打架都像重获新生。只要有过一次就不会忘掉被强大的魔力支配的感觉,像周遭布了天罗地网,颈上悬了白牙利刃,逃不开,但总离死差一线。永远差一线。奥兹从不对他下绝杀手,并非是心软怜惜,只是不肯让他轻易如愿,对密斯拉而言,赢是理所当然,死却不值一提,对人对己皆是。

密斯拉是弱肉强食的胜者,但却并不惜命,捕杀同类对他而言并不是求活的方式,只是因为一时兴起,图个痛快。奥兹厌恶他的无知鲁莽,因此从未把他放在眼中。他杀过许多人,要杀掉密斯拉只是比要杀旁人稍微多费一点吹灰之力,但他仍不愿吹散这口灰,只是坚持不懈地扫掉它,绕而行之。

奥兹并不擅长与人相处,但他是生来的赢家,哪怕不谙人性,跟随直觉依然知道该如何压倒密斯拉一头,用最轻巧的劲儿,就能压得他永无翻身之日。现在他不告而别,留下密斯拉对这结局困惑不已,只能尽力将眼前这种高潮一般濒死的快感钉进灵魂里,也许是太用力、太用力,那时竟突然浮现出成真的先兆。




平息奥兹的灾厄花费了费加罗太多的时间与力气,他甚至没注意到密斯拉是何时掳走了弗洛雷斯兄弟。刚开始联系不上他们时,费加罗感知到他们的气息还在,平和柔润,于是放下心来。至少还有密斯拉,他心想,现在的世界最强魔法使是最不可能加害他们的人,他抱着那样的侥幸心理松懈些许,投身于对更多人的救援。

失去了贤者的羁绊之后,密斯拉不再与他们来往,他的消息越来越少,费加罗想要追问他路切尔与米切尔的下落,却无法找到密斯拉。也许是为了弥补在大灾厄中受的伤,他陷入长久的昏睡,气息隐蔽。

奥兹消失后一百五十年,密斯拉表现得非常安分,布拉德利偶然见过他几面,只说他历经冬眠,食量变大,四处觅食掳掠,每天饿得两眼发红。北国魔法使神出鬼没,在各地犯下一些恶行也并不让人意外,没有人放在心上,更何况奥兹消失后,挑衅密斯拉的人变得更多。不少魔法使蠢蠢欲动,想要趁机夺魁,人类更是对魔法使深恶痛绝,转移嫁接了对于奥兹的仇恨。本应由奥兹承受的责任与压力一股脑儿倒在了密斯拉身上,想必他过得不太顺心,大家提起时也颇为怜爱。

直到他们收到消息,密斯拉出没在北国的村落,屠戮了一整个村子。比起屠戮本身更可怖的是手法的残忍,他们赶到时地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白骨露野,血海惊骇,像被野兽袭卷。密斯拉饿了一整个冬天,野兽与人类的食物已经填不饱他的肚子,杀戮之旅从此开启。

费加罗的重点本在寻回弗洛雷斯兄弟,只要找到他们,就可以以此要挟密斯拉,但是密斯拉的魔力增长得比他们想象得更快,这让他根本不屑于躲藏。他们下到死之湖底,找到被封印在坚冰中的米切尔和路切尔,却无计可施,密斯拉还在外面大杀四方,丝毫不介意一众魔法使光临自己的老巢,能够阻止他的人不是死去便是消失,大家知道他听不懂道理,此时更是装起了聋,几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停下来。

路切尔和米切尔是费加罗的学生,对于他们的失踪,他无法坐视不理,最终,他决定向密斯拉发起决斗,结束这一切,或者只是结束他自己。

几十年对你来说什么也不算,但那是很多人类的半生。他找到密斯拉,脸上浮现出疲惫的神态,况且那样对路切尔和米切尔……太不公了,切蕾塔看到这一切会怎么想?

你要死了,费加罗,他直击痛处,请别来我这里高尚地寻死。费加罗一哽,脸色变得难看。

只不过,他又补充道,现在我有些明白你了。

费加罗吃惊地停下了,愕然的表情打断了他准备好的咒语。

我也感觉到了,而且不会过太久,密斯拉耸耸肩,所以别太担心,他们很快就会恢复自由。你也知道,现在放他们出来,不管我还会不会继续杀戮,他们一定都会以死来遏止我,你也不希望那样吧?

沉默半晌,费加罗相信了他。以前的密斯拉从来不会考虑他人,以及一切长远的事情,想到这件事,他心底滋生起体恤的悲哀。

这并不是你正常的死期,费加罗敏锐地问,你受伤了?

是奥兹。面对这个将死之人,密斯拉神色泰然,仿佛真的在与死人讲述秘密那般。他消失之前我们打过一架,他似乎伤到了我的灵魂,或者是从我这儿偷走了什么,尽管后来补食了大量的玛那石,似乎也没能成功修补。我只是魔力变强了,但是灵魂却一天天变得虚弱。

等死的方式有很多种,费加罗叹了口气,你何必……

出生在北国的你不会不明白吧,费加罗,作为野兽饥肠辘辘地死去,是很难堪的。我只是想在死之前尽可能地果腹罢了。你们都没有和人约定过,所以无法理解我,但对我来说这很重要,我希望最后的时日能够无拘无束地度过。

密斯拉的措辞一如既往的客气,言语却毫不留情:无论你如何试图融入南国,你依然是北国的魔法使,何苦压抑自己的天性呢,别假惺惺地给每个人收拾烂摊子了,没有人需要,没有人甘心安静地死去。难道切蕾塔把她的儿子托付给我,对我来说就是公平的吗?难道奥兹降下愤怒的天惩,对人类就是公平的吗?难道你为了弥补奥兹犯下的过错,忽略了路切尔和米切尔,对他们就是公平的吗?

请回去吧,密斯拉说,死人之间,没有必要继续彼此妨碍。

费加罗无法反驳。他在北海旁边的一座木屋里,心态平和地迎来了自己的终结,从他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至,几乎又过去了一千年,这对于他来说逐渐变成一种钝刀割肉的缓刑,连迟疑的留恋都被消磨干净了。

对于费加罗来说,死是异常艰难与辛苦的,年幼时的村庄遭遇雪崩,除了他无人生还;上次、上上次大灾厄里都有魔法使死了,但并不是他;奥兹造成的灾厄里有许多人死了,依然不是他。在费加罗长久的生命中,他总是无能为力地注视着一切。

密斯拉和他没有什么交情,两人互不理解,但听闻费加罗终于迎来解脱,他还是不请自来。看着那颗晶莹剔透的石头,他心中倍感遗憾,一来是无法吞并它,二来是不知道那人死前是否终于肯坦诚露出那种不甘的神情。

世界愈发变得陌生。统治王国的王储早已另立他人,熟悉的魔法使渐渐老去,寿终正寝或者死于非命,年轻脆弱的魔法使不知何时已经可以熟练掌握咒语,成为人类新的尊敬的信仰。只有记忆里的人和湖底的弗洛雷斯兄弟不会改变,密斯拉想,时间原来还是会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群山一座又一座地倒下,密云一朵又一朵地飘远,天地更迭,走马变幻,他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但费加罗的死,以及他自己将迎来的死,让他的内心还是产生了些许波动,那大概是能被称之为心软的情绪。

在密斯拉漫长的一生中,心软的次数屈指可数,只在许多年前有过这么一两次,一次让他的余生都将受到约束,一次则是对着全世界他最不应当心软的人。

曾经他曾有无数次杀死奥兹的机会,奥兹在大灾厄中受了伤,被夜晚剥夺了魔力,比任何时候都好亲近。黑夜中他曾数次挑衅,甚至悄悄潜入奥兹的房间,有时奥兹睡着,有时奥兹醒着,面对他不加掩饰的杀意,奥兹神色不耐,但皆泰然处之,无论密斯拉的心意有多么坚定,他都不相信自己的死期就在今天。

失去魔法的奥兹简直平易近人到有些陌生,以至于后来密斯拉总是很难记起那段时光,他们甚至能心平气和、体面干净地坐在一起喝酒,密斯拉从不付账,往往是由奥兹买单。那时大把时间奢侈地穿流而过,奥兹沉默不语地看着高脚的玻璃酒杯,而他也一言不发;那时密斯拉的面前摆着很多饮品可供选择,从未陷入过如此不堪的干涸;那时甚至没有人意识到这样的和平是短暂的,没有人想到,连看起来永无止境的厮杀都是短暂的……

他本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机会,可以置面前这人于死地,在可供魔法使挥霍的财产中,时间是最不值一提的,他们的知觉被漫长的年岁磨钝,对于尽头毫无概念。

他匆匆地探望费加罗一眼,推门准备离开,门外尸横遍野,众生死相惨烈,腥风卷进发咸的海岸,密密交织,溶解得无比自然。

收手吧,密斯拉,奥兹不会再出现了。他听见有人在他背后说。

双子中的一个早早死去了,后来又作为灵魂被另一个牵系着,但在大灾厄之中,灵魂无法承受那样的冲击,很快便彻底消散了。密斯拉至今分不太清剩下的是哪一个,只觉得他们早就融为一体,不必分清。

他奇怪地想,为什么都会觉得他是因为奥兹才犯下这一切?虽然饥饿的源头是奥兹,但找到他、找不到他,密斯拉并不介意,现在的奥兹已经失去了与人为敌的能力,找到他又能怎样?他已经无法再成为最强。

密斯拉不置可否,迈过去,关上了门。

幸好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不必学会珍惜什么,他早已做好遍体鳞伤地活下去的觉悟,也做好了世界变得遍体鳞伤的觉悟。他这样想。




他潜到死之湖底,洗净了浴的一身血,顺道去看了看路切尔和米切尔。他们被冻在三尺坚冰里,五官都被刻印得模糊,但看起来面色红润,睡得很沉。密斯拉定期会加强封印,在他死后,那些注入坚冰中的魔力会传导给路切尔和米切尔,他们一觉醒来,就会变成强大的魔法使,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

曾经,他摆渡无数将死之人来到湖的那岸,有些行至一半便死去,他便把他们丢下船,作为对他豢养在湖底的巨兽的奖赏;还有一些回光返照,认定自己还有许多年月好活,一定要他回程,密斯拉不予理睬,也不容撼动,许多人争执不过,便头昏脑热跳下船去,誓要游回来岸,很快便被冻僵躯体,扑腾了两下便硬邦邦地沉下去。密斯拉坐在船头,只是静静注视着一切,那些景色轻飘飘地擦过他,轻到甚至无法在他的脸颊留下什么伤痕。

经年过去,巨兽消失,湖底依然遍是骷髅,他爱惜地抚摸每一个人的颅骨,尽管从未记住它们尚覆皮肉的样子。密斯拉喜爱坚硬的无机质——宝石、骷髅,当然还有经年累成的寒冰。在所有人类中,奥兹因为最强大,最坚硬,所以是最近似无机质的存在。密斯拉渴望将他据为己有,像掠取那些宝石和骷髅一样,他会爱惜地吃掉它们、收藏它们。

但是奥兹的力量太强悍,他只肯做他自己的手下败将,在屡屡碰壁的密斯拉初察人事、咂摸出几分滋味后,他消失了,此后北国百年晴好,积雪渐融。密斯拉忍受不了如此和煦的天气,他有理有据地分析,认为减少人类的呼吸排放是一个不错的解决方式,于是开始着手推进这个计划。

可北国的晴天依然那么多。没有奥兹的世界温存得令他不适,只有刻意追索灵魂的命钉时,他才能重新见到那只令他怀念的魔鬼。密斯拉从湖底潜出,湿漉漉地倒在冰面上,牙齿打颤,但困意战胜了寒意,让他就这么狼狈地睡去。

他许久没有睡得这么沉过,就像贤者的手一直握住他、奥兹的眼睛一直注视他的那一天、那些天,夜色温柔,令他陷入一张捕梦的网。在梦里,他常见到那些死去的人,他的船客、他的手下败将,还有不是他的的切蕾塔,他们在河对岸,像是回溯的景色被飞快地翻阅过去,没有人看得见他。密斯拉依然只是注视着一切,大脑空空,那些生命的重量落在他面颊上,就像雪粒一样轻。

密斯拉醒来,在湖心岛的骨骸之中扒拉了很久,翻出那一件黑色的斗篷,穿上只觉得肩肘局促,不太合身,但他并未放在心上,骑上扫帚,飞往了南国。

在奥兹降下的灾厄里,南国受到的波及最小,重建的也最快,人们依然欢声笑语,热爱生活,就像那样的伤痕从未造访过这个国度。

密斯拉去了最后一次见到切蕾塔的地方。那时切蕾塔邀请他去家中做客吃饭,实则是将自己的子嗣托付给他,他坐在上锁的房间里神游四海,在脑海里重复哼唱那首摆渡时会出现在他脑中的旋律。陷入感伤的切蕾塔让他觉得有些陌生,那时他还未体察过亲近之人的死亡,更不明白那样的托付意味着什么,因此切蕾塔的长篇累牍在他耳中更像是一堂无聊难耐的说教。

我会忘记的,密斯拉告诉她,我的记性很差,你不是不知道。

切蕾塔露出失望而哀伤的神情。密斯拉脑海中的歌曲戛然而止,空了一拍,这让他感到很不舒适。

那就许下约定吧。他突然说。

切蕾塔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半晌,突然捂住了眼睛。他茫然地僵立在原地,甚至不知道该看哪儿。

路切尔还很年幼,米切尔尚是襁褓中的婴儿,他们打过几次照面,但每次密斯拉再见到他们时,都觉得自己从未记住过他们的样子,他们难道不是一天一个样?一点儿也不像切蕾塔,更难记住了,他相信自己一转头立刻又会把他们的脸忘记。他被路切尔特许进入他们的房间,地上铺了一块软和的地毯,他席地而坐,屁股感觉很好。路切尔送了他一根苹果糖,他坐在地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摇篮中的米切尔,南国天气暖热,他很快就睡着了,醒来时,嘴里只含着一根木棍,被他的唾液浸湿,路切尔不知去向。切蕾塔喊大家吃晚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肘撑上婴儿床的栏杆,米切尔冲他咯咯地笑,那无邪的笑声缠上他的身体,像一副无形的脚镣。密斯拉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

他迟疑片刻,对着那一小团在他眼中不怎么顺眼的肉块挤出一个表情——至少难以称作笑容,旋即,念出咒语,落荒而逃般离开了那里。

百年过去,切蕾塔居住的村落也被奥兹降下的灾厄夷为平地,只有一道巨大的爪痕。他走到那处可怖的伤口前,向断崖下面看,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和他越来越空的记忆匣子一样。没有柔软的地毯,没有甜蜜的苹果糖,没有天真的笑容,只有那根濡湿的木棍仍卡在他的喉咙,附着在上面的味道早已在他一次次的吞咽中淡化,他甚至没来得及认真品尝就睡过去了,以至于醒来之后,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留恋什么。

密斯拉戴上兜帽,来到南国的集市,人群熙攘,大家都很热情。他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在一处摊位前停下了。眼前是一团颜色温暖、体积小巧的果实,在他吃力地回忆着它们的名字时,店主主动过来攀谈,为他解开了答案:要来点砂糖橘吗?很甜的哟!

他没有说话,懵懂地抬起了头。与那双潮湿的眼瞳相对上,店主怔愣片刻,在看清兜帽下那张脸之后发出一声恐惧的嘶吼。突然间所有人都开始狂奔,在他的身后掠过,尖叫不绝于耳,密斯拉置若罔闻,在那里旁若无人地比对橘子的成色。那些果实与他记忆里的有些不同,看起来不太好吃,有的表皮上带着丑陋的黄斑,奥兹吃的那几个橘子上就没有,橘皮光洁,形状圆润,个头更大一些,或许是因为出口到中央之国的都是上品,又或许是因为是给奥兹的,亚瑟挑选得非常仔细。

密斯拉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的福气,但是现在他饥肠辘辘,只能退而求其次。他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起了橘子,先是囫囵地连皮带肉咽掉几个,又隐约回忆起奥兹当初进食的姿态,于是放缓了速度,耐心剥皮,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唤醒失灵的味蕾,让它们的味道变得更好些。

但是无论按照这种方法吃下多少,味道还是不对。他的口中分泌越来越多的唾液,更疯狂地提醒着他其中的差别。

哦,他平静而迟钝地大彻大悟,是奥兹的口腔加工了它们,使那些果实津液变得更甜美,更温暖。百年来他索取的并非某一种食物,而是奥兹的嘴唇。奥兹还在时,他尚能望梅止渴,可是奥兹消失了,或者是死去了,他的喉咙愈发饥渴,胃部愈发紧缩,干涸的饥饿感在沉默中如数爆发。

想通了这件事后,密斯拉走了几步,便兴致缺缺地倒在地上,他枕着双臂,觉得倍感无趣。与大灾厄带给他的伤痕不同,彻夜难眠的痛苦早已过去,但他将永远饥肠辘辘,余生都将受到食不知味的诅咒。动物记不住爱与温存,但却永远难以忘记饥寒困苦的感觉,难以忘记什么会让它们遍体鳞伤。他渐渐地忘记了切蕾塔,却忘不掉奥兹,原因不过如此。

平心而论,他想起奥兹的次数并不太多,至少没有他人在他面前提及奥兹的次数多。然而因为那些卖相不甚美的橘子,此时密斯拉突然回想起过去他常卯着劲儿想从奥兹那抢夺来的称号,一出神,便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他挥了挥,在干燥的地面上甩出两个血点。就像一双眼睛望着他,就像那双眼睛望着他。

他可真小气啊,密斯拉有些愤愤不平地想。原来我也不是想当什么世界最强、天下第一,他想,我只是想再尝一次,那样的滋味。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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